第八十四章压船舱的罗丹(上）

　　 “您好！欢迎光临，请您存包！”

　　 “大厅内有咖啡，请自便！”

　　 “我这是到了超市还是商场啊？”

　　 穿过大门前供顾客休息的桌椅与凉棚，白里溪在推门而入时就有铃铛响起，白里溪被这个老美式风格的古董店搞得一头雾水。

　　 存包和免费咖啡？这和国内的思维确实是有点大。难怪这中间隔了一个几万里的太平洋啊！

　　 美国商业中新兴的“莫”（mall），通常是指室内豪华商业步行街，数百家商店在一个“莫”里营业。

　　 这家在坦帕市的老城区的古董店，店名叫做“美洲草原印地安古董莫（mall）”，这是一幢仓库式的平房建筑，营业面积大约有五百平方米。

　　 可是眼下这个“古董莫”却不同，它显然是一家商店，其营业厅与两侧房间内的商品都是连成一片的，看不出任何间隔、界线，可是仔细观察又觉得这个商店好像不是一个老板开的，因为它的各部分的商品风格似有不同；再说类似商品如彩绘瓷盘分别在几个地方出现，而不是集中放在一起……

　　 在白里溪同学的虚心请教下，一位中年经理帮白里溪解开了这个谜：“这里有六十五个人的收藏，在六年前他们共同创办了这家古董莫。”

　　 六十五人合作创办了这家古董工艺品商场，而值班的经理店员却只有三人：一位中年经理，据说他每到周末才来值班，今天刚好来了；一位年轻的“胖妞”，负责收款；还有一位白发老太，在营业厅里整理货物，并为顾客“导游”。

　　 说起营业面积，六十五个人合办商店，其营业面积大约五百平方米，即每人平均只有七八平方米。而在美国开店，即使只在跳骚市场租一间十五平方米左右的房，也得花每月二百美元或更多租金，还要有人值班看店。而采取联营、合作的形式，显然是一种能够节约时间、人力，节约租金、成本的好办法。

　　 如果说每个古玩商自己租房、自己“掌柜”或雇人经营开店，是一种几百年的老传统的话，那么，美国这种联营合作社式的“古董莫”便是一种成本较低而效率较高的新形式，还真值得中国同行们借鉴或效法。

　　 当然，这种联营、合作社的形式能够正常运转，必须要有比较严格、科学的管理办法与规章制度，同时要求合作者们还要有较高的文明程度。

　　 “像国人信奉“古玩行业不打假”，每个人都是说相声，跑火车的。这又怎么开的起来啊？”白里溪由衷的感叹道。

　　 而且这里的生意还真是不错，白里溪在参观一家所谓的高档古董店时，只看见三、五个顾客，且未见有一人购物，可见那种高档店是为少数富翁或高级宾馆服务的。

　　 而那几个跳蚤市场里的古董店，又多是退休老人无事去闲逛，只能买到一些廉价的旧工艺品，很难发现有收藏价值的真古董。

　　 而在“美洲草原印地安古董莫”的门口，白里溪就看到里面有二三十人在里面，出来的人里面大约有三分之一的人没有空手出门。

　　 要是真的能够在国内开一家这样的古玩店的话，那还真是比较理想的选择。

　　 “古董莫”营业厅内，货物推积如山，其商品密度好像比超市还大，不仅成排的货柜、台案上摆满了形形色色的古玩、工艺品，墙上挂满油画、雕塑、瓷盘，甚至连地毯上都摆上了东西。然而，这一切看似凌乱，实则乱中有序。

　　 白里溪沿着货物之间的“小胡同”慢慢移动，在每一件古董或工艺品的跟前，都可以看到其编号及售价标签。

　　 “看来这里最主要的还是旧家具啊！”

　　 “古董莫”的门厅摆着一把引人注目的靠背椅，椅背两端各有一个略小于真人的女神头像，其雕刻精美，造型逼真，木椅的两个前腿为神兽足形象。这个18或19世纪的木雕椅标价四千二百美元。

　　 进来后又很多都是18～19世纪的欧美高档家具，有不少是木雕工艺品，这是西方艺术的强项之一，是雕塑技法在古典家具上的充分运用与发挥。不过木材很普通的情况下，这些东西的价值都有限。

　　 一个一米多高的旧式五屉柜，标价三百五十美元，比大商场的同类新货大概五百美元的价格便宜，只能说是旧货，当然美国人说是古董的话，白里溪也已经没有勇气去争辩了。

　　 “呵呵，这就是所谓的陶瓷区？”

　　 瓷器在美国古董、工艺中不是强项，显然无法与中国清代的彩瓷，青花瓷相比，这家“古董莫”的陶瓷区有上百个彩绘艺术瓷盘，不过都是现代工艺品，一般售价在三十美元左右。比较精致的彩绘凯旋门下的骑马人纹瓷盘，要四十五美元。现代彩绘美女瓷盘要三十美元。

　　 在陶瓷类商品中，还有不少彩绘瓷塑人物、小动物，陶瓷瓶、罐等等，绝大多数是现代工艺品。

　　 “不至于吧？这物件只要八美元？得，哥们收了！”

　　 白里溪手上的是一只底部有“大清同治年制”款识的粉彩双喜纹八寸大盘，上面的喜上眉梢图案已经模糊了，陈年的油垢使它显得暗淡无光，显得陈旧而丑陋，上面的彩也是神色全无。不过白里溪上手就知道这是新仿品，而且要是用上适当的手段的话，这盘子立马就能够恢复当年的神采。

　　 但是下面的标签上却是只要八美元，不知道是因为货主不识中文，还是觉得这盘子实在没有什么用处。

　　 在白里溪看来，这个店的上百块瓷盘中，可能只有这一块是百年以上的古董，不料竟被“老美”贱卖了。

　　 八美元？这就是八万美元也买不到的东西啊！

　　 这可是同治年间的官窑啊，虽然同治的官窑已经大不如前，但是这么大的盘子还是不多的！现在的价值虽然不太高，三四十万还是有人抢着要的。

　　 看到这当年的宫廷用具落寞的躺在这一堆垃圾里面，白里溪赶紧把它捡起来收起。

　　 “哈哈，这里还真有的中国古董区！”

　　 “我靠，这也太扯淡了吧？”

　　 穿过了包括油画、水彩画、铜笔素描与抽象画的绘画区和银质器皿区，眼前出现了一个中国古董区域，看来这家的老板还真是不认识中国字，要不刚才那个盘子就应该放在这边了。

　　 绘画类的创作应该也是欧美国家古董、艺术品的强项，但在这个中档“古董莫”里陈列的绘画却未见精品，只能说是民间旧画。

　　 一幅大约六平方尺的田园风光油画，要将近五百美元。一幅四平方尺的黑地浅色画，似是中西合璧：“观音”托腮思考，头戴西式高帽。从画风看应属现代派绘画，要价只要二百美元。这样的东西在别人看来可能还有一点意思，不过白里溪对这样的四不像没有什么兴趣。

　　 银器是欧美国家的传统工艺品，但因现代工艺品种类繁多，新宠迭出，传统的名贵银器反而变得不很贵重了。在这个店里，至少有数十套银光闪闪、虽旧犹新的银器，例如镀银壶等三件套餐具只要一百五十美元。

　　 这里面的很多的顾客都是选择了这绘画和银器。可见这些物件在欧美人那里还是有市场的。

　　 让白里溪差点破口大骂的就是眼前这个中国古董区。

　　 在大约三十平米的地方看见成堆的“中国货”，包括青花瓷、彩瓷、大小木雕、石雕佛像摆设、画蛋、小玉器等，但大多定价极低，如一寸高的木雕弥勒佛只要两美元，比国内还便宜。

　　 有的还标明“降价处理”“六折甩卖”。一个九寸高的双耳鱼藻纹青花扁壶，只花了七美元，比旁边一个美国陶土花盆的价钱。青花瓷向来是贵重出口工艺品，不料如今竟沦为廉价甩卖货。

　　 中国是瓷器的故乡，甚至中国的国名都是来源于此，可是在先前那个陶瓷区，日本瓷、英国瓷、甚至丹麦瓷，无论是艺术瓷还是日用瓷，均比眼前这些中国瓷器贵重。

　　 白里溪在国内报刊上常见到这样的报道：某省某市何种工艺品一举“打入”国际市场，为国家创汇多少万元……！这就是天大的笑话！

　　 原来，我国有不少工艺品“打入”的只是外国的跳蚤市场与低档商店！当“madeinchina”的价值就等同于那张“六折甩卖”！

　　 “怎么回事？”

　　 白里溪实在是不忍卒睹，正想拿着那个盘子离开的时候，左边墙角一道浅蓝的灵气闪耀在他的眼前。

　　 “这是雕塑区吧？”

　　 说实在话，白里溪对雕塑这玩意不是很感兴趣，不管是兵马俑还是维纳斯，他都没有太多的感觉。用他的话说就是三个字：看不懂！

　　 这个区域有着多种材质的雕塑工艺品，包括木雕、石雕、铜塑与其它金属雕塑。在一把名贵木雕椅的旁边，摆放着一座铜塑男女舞姿人物台灯，标价六百美元。

　　 还有好的根雕售价也不菲，如一件高约一尺的长发长髯的老叟根雕，造型生动逼真，标价一百八十美元。而盒装的成套中国木雕八仙人物却只要九十美元。不过白里溪对这样的差异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因为这个美国根雕是手工创作，而中国的木雕八仙却是成批生产的，上面明显有这模型出来的呆滞表情。

　　 还有木质或金属雕塑的案头摆设品种甚多，要价不高，但大多为旧艺品。如八寸长、有木托的铜狮，要七十美元；同样大小的双轮金属炮车，做工粗糙，仅要四十五美元。

　　 “这玩意儿也太丑了吧？看不懂！”

　　 要不是这物件头上那冲天的灵气，白里溪一秒钟都不愿意在这东西面前多呆。

　　 把白里溪吸引过来的是一件靠墙放置的脏乎乎的大理石雕塑。这雕塑高接近一米，厚度和宽度都在一尺多的样子。

　　 这是一个塌鼻的乞丐。在其被磨损的丑陋的脸上，有着无尽的愁苦和凄凉，一种极为痛苦状的表情让他的身躯中剧烈地收缩着，紧皱的眉头，环抱的手臂，低俯的躯干，弯曲的下肢，似乎人体的一切细节都被一种无形的压力所驱动，紧紧地向内聚拢和团缩，似乎已经被这社会的冷漠和天道的无常压迫得茫然而无所适从。

　　 雕塑身上更是不知道被谁弄得污浊，上面的油烟和涂鸦让这可怜的雕塑更加丑陋。这样却让这乞丐更加的落魄无力。

　　 “嗯，好像好看了一点！”

　　 白里溪看到雕塑的眼眶被一点泥渣糊上了，便伸手把泥渣清扫了下来。却让这雕塑有了一些变化。

　　 原本是很绝望的人物，然而他的眼神中却似乎有着一种竭尽全力的支撑。这眼神让白里溪想到顾恺之的图画：人物传神，全在阿堵。这眼神似乎让人可以忽略这雕塑的丑陋。

　　 白里溪虽然不懂雕塑，不过他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强劲而富有内力，成熟而又深刻的形象。

　　 这位被塑造的人物显然是忍辱负重、生活的内涵写照，这位艺术家的艺术力量不是外在的呼喊，而是理性意义的表露，是内心情感与思想的自然爆发。

　　 “咦？这里好像还有什么印记？”

　　 “这是文字吧？a-u-g-u-s-t-er-o-d-i-n？1882？”

　　 “奥古斯特・罗丹？”

　　 “搞什么搞？怎么可能？罗丹不是法国人吗？”

　　 在这乞丐的衣袖下摆内侧，在一点油烟的下面，白里溪似乎发现了微细的一些刻痕，要不是极为注意，在这很难留意的地方，这么微细的痕迹，是很难被发现的。

　　 白里溪要不是看到了这充沛之极的灵气，知道这是一位大师的作品，而大师一般都会留名而仔细的揣摩端详的话，他也绝对看不到这刻痕。

　　 他用力的把油烟擦拭掉之后，一排叫做奥古斯特・罗丹的名字便显现了出来。

　　 奥古斯特・罗丹！

　　 即使白里溪是个土鳖，也是对雕塑没有什么研究，这个名字却绝对是如雷贯耳。就像很多人不画画，但是几乎都知道毕加索一样，很多人都不会雕塑，却也都知道罗丹！

　　 只是把罗丹的雕塑放在这样一个超市一样的地方，这也太搞笑了吧？这么想来，那只同治的盘子就不委屈了。

　　 奥古斯特・罗丹，法国人。被认为是19世纪和20世纪初最伟大的现实主义雕塑艺术家，罗丹在欧洲雕塑史上的地位，正如诗人但丁在欧洲文学史上的地位，罗丹是西方雕塑史上一位划时代的人物。欧洲两千多年来传统雕塑艺术的集大成者、20世纪新雕塑艺术的创造者。

　　 他在世的时间大致是在中国的道光到清朝灭亡这一段时间，也就难怪这座雕塑的灵气也是有一百多年的表现了。

　　 对于现代人来说，他是旧时期（古典主义时期）的最后一位雕刻家，又是新时期（现代主义时期）最初一位雕刻家。他的一只脚留在古典派的庭院内，另一只脚却已迈过现代派的门坎儿。可以说，罗丹用他在古典主义时期锻炼得成熟而有力的双手，用他不为传统束缚的创造精神，为新时代打开了现代雕塑的大门。被誉为欧洲两千多年来传统雕塑艺术的集大成者。

　　 罗丹偏爱悲壮的主题，善于从残破中发掘出力与美，这使他的艺术具备博大精深的品格。

　　 他的作品《思想者》《地狱之门》《青铜时代》都是他的杰出代表。

　　 他的雕塑数量原本就不多，也几乎没有在市场上面出现过，都被收藏在各国的顶级博物馆中。现在偏偏眼前竟然出现了这么一件。

　　 上面的时间显示这是他1882年的时候所雕刻。那时正是他四十出头，正是他精力鼎盛的创作高峰期。

　　 这要是被昭告天下的话，不知道会出现多大的风波。

　　 别的白里溪不知道，像萨姆索洛夫那样的不速之客肯定会蜂拥而至。

　　 “不会吧？没有价格标签？难道这主人也知道这是无价之宝？”

　　 白里溪来回看了好几遍都没有发现标签，在下面有一张二百美元的标签，确实旁边的一件木雕作品上面掉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