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流光之城

　　远处，大片大片瑰丽的光晕在深蓝的天空中飘荡。神秘的紫，华丽的金，幽暗的绿，明亮的红。像是一只有兰宝石美誉的冷紫斑蝶优美的扑扇着翅膀。

　　雪白的云朵上立着个黑袍男子，身形挺拔如白杨。黑发银眸，面容冷峻。他身旁浮着朵黑色的睡莲。花瓣闭合如苞。

　　灵力微动，他与睡莲同时停在了空中。男子偏过头看向黑莲，嘴角微微往两颊扯了扯，笑意一闪而过。他低声说道：“小姐，流光城快到了。”

　　睡莲的一瓣花瓣被扒开，露出张戴着银白色霜花面具的脸。睡莲如墨晶，莹光闪动。探出来的这张脸虽被霜花遮去一半面容，另外半张脸肌肤莹润胜雪。一黑一白，都似用上好的冰玉雕琢而成，剔透静美。

　　“哇！哇！末扬啊！好漂亮的星云啊！不对，是极光吧？北极光？”唐淼被空中的瑰丽色彩刺激得忘了还在空中，兴奋的扒拉开闭合着的花瓣。

　　末扬默默的运用灵力，墨莲与他心意相通，花瓣无声绽开。他静静的说道：“小姐，那是流光城。”

　　“流光城，流光之城。名副其实！”唐淼总算清醒了。这里不是宇宙深处，也不是地球上的北极。她坐在墨莲花心里支着下颌欣赏了会儿流光城的美丽流光，偏过头问道，“暮离星君应该在流光城里吧？”

　　“天尊有令，暮离星君的移星斗气不炼至七重，不得离开流光城。这才半年时间，除非暮离星君违令离开，否则他应该还在城中。”

　　唐淼往后躺倒，用胳膊枕着脑袋悠然说道：“走吧。”

　　末扬犹豫了下道：“小姐，流光城繁华，群仙云集。你坐属下的墨莲影盾太惹眼了。”

　　霜花覆盖下的双眸透出一丝了然：“我明白，怕有人眼红来抢是吧？从前我也被打劫过的。”

　　末扬银眸中厉芒一闪，喝道：“谁这么大胆？”

　　唐淼手指突现出片轻薄如雪，闪着银光的霜花镖。她漫不经心的玩着，看着霜花镖在指间飞快的旋转，嫣然笑道：“那时候我连灵力都不会用。有人觊觎法宝我也没办法。不过，你觉得现在敢来劫咱们的仙会是什么下场？”

　　那笑容宛如冰河解冻，末扬瞧得心口一热，转开头说道：“小姐放心，只要末扬元神不灭，定护小姐周全。”

　　唐淼愣了愣，点漆般透亮的眼里飘过一丝迷茫的雾气。

　　她的手轻按在胸口，紫色的花印似又在烧灼。恍惚中她觉得自己像是坐在凤紫花冠里，美得妖孽的凰羽正陪着她。唐淼叹了口气。凰羽也曾经用生命许下承诺要保护她。但是如果她遇到他，她却只能当他是陌生人。

　　“从前有个老妇人，她很想要一个小巧可爱的孩子。她去求女巫，哦，就是仙女。仙女给了她一粒种子让她种在花盆里。等到花开的时候，老妇人惊喜的看到花心里坐着个拇指大小的可爱女儿。癞蛤蟆抱走了她，后来她又被鼹鼠抢走了。可是最终她遇到了英俊的王子。”唐淼用胳膊枕着脑袋望着越来越近的流光城喃喃说道，“小时候，我妈妈给我说拇指姑娘的故事。那时候啊，我特别想当那个坐在花心里的拇指姑娘。末扬，你说，我能遇见爱我的英俊王子吗？”

　　末扬微怔，寻思良久才道：“暮离星君乃长公主之子，是北地的王子。他面容俊美，移星斗气不弱。末扬会努力让他爱上小姐。”

　　唐淼闻言转头望向末扬，好奇的问道：“你说，你会努力让暮离星君爱上我？”

　　“是！末扬定会让小姐如愿以偿！”

　　唐淼扑哧笑出声来：“末扬，小姐我是去找暮离星君麻烦的。不是去劫色的！哈哈！”

　　笑声清脆的飘荡在空中，末扬被她笑得尴尬：“暮离星君是流光城城主，小姐既然是去找麻烦的，坐墨莲进城，太过张扬了。”

　　风轻轻吹着，透明的蓝天之下千丘万壑一览无遗。唐淼望着蓝天慵懒的说道：“末扬啊，小姐我这一世飞仙是来仙界享福的。站在云上风吹着皮肤会痛，头会晕呢。虽然张扬了一点，你总不能让我受苦吧？”

　　明明是害怕驾云飞行。末扬嘴角抽搐了下，低声说道：“小姐喜欢坐墨莲飞行，末扬不敢有异议。靠近了我再收了墨莲可好？”

　　“末扬你真好！”

　　末扬笑了笑，默默的催动灵力，伴着墨莲飞向流光城。

　　散开的璀璨星云中心屹立着一座华丽的城池。它像一枝孔雀翎，整座城随着光线明暗的变化时而艳光四射时而暗沉幽雅。

　　唐淼潇洒的走出墨莲，俏生生的站在末扬身边。她结好斗蓬的带子，兴奋的挥拳：“暮离星君，你半年前敢阴我，今日我报仇来了！”

　　末扬手掌一翻，墨莲攸得化成手掌般大小悬在他腰间丝绦上。他沉声问道：“暮离星君的移星斗气已练至第七重。小姐不可轻视他。”

　　唐淼扬起下巴嘿嘿笑道：“谁要和他光明正大的打架了？知已知彼百战不殆，先进城探探虚实再说。”

　　唐淼和末扬到流光城的时候正值黄昏。

　　昼夜相交的天光是一天当中流星城最美的时候。西方的漫天云霞与东方渐涌的星光在流光城上空相融交织，染出一层又一层的瑰丽华彩。炽热与阴寒，灿烂与幽暗同时构勒出美丽之极，和谐无比的妖饶画卷。

　　暮离星君出生在这个时辰，所以母亲为他取名暮离。而生下他时，也是当年的北地长公主灵力耗尽元神寂灭之时。

　　每到黄昏的时候，暮离星君总爱独自坐在流光城最高的聚星塔顶饮酒。

　　光线不断的变幻，一天之中最美的流光城瞬间空寂如死城。关门闭户，人去楼空。就连闲仙们养的宠物也老实的缩进了窝里，闭紧了嘴。

　　或多或少挨过城主小魔君拳头的仙，知晓流光城禁忌的仙都不蠢。没有谁愿意给暮离星君从聚星塔上飞下来找茬的机会。

　　就连守城门的金甲卫，在这瞬间都嗖得闪进了楼门楼，仅从窗户缝里往外窥视这时候进城的仙。

　　唐淼和末扬就在这时自漫天云霞深处飞来。一个是深居仙宫有持无恐，一个对压根不了解流光城的禁忌。两人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暮离大口大口地饮着琼华火酒。馥郁的酒气在他胸口如海浪般翻腾，将他的意识渐渐淹没。

　　半睁着眼迷离的眼，看到出现在城门口的两人，暮离邪邪一笑，站了起来。

　　很长时间了，在这个黄昏时分，他总是在大街上找不到一个活物去发泄心里那股莫名其妙的情绪。

　　淡淡的红雾蒙上黑瞳，暮离轻轻掰着手指，听到骨节咔咔轻响，暴戾的气息自识海溢出。他有些迷糊的嘟囔：“先揍哪个好呢？”

　　他的叹息如风，吹得末扬脖子后面的毛发根根竖立。

　　末扬停住脚步，警觉的注视着空寂的街道，低声说道：“小姐，流光城是北地九重天最繁华的城之一，怎么这么安静？”

　　唐淼四下张望，也觉得奇怪。这时，她突然看到了路边的树，光滑的泛着淡淡银光的枝杆，上面缀满宝石般的果子。唐淼兴奋的扯着末扬的袖子嚷道：“天呐，是圣兰果啊！这里居然满大街都是！这么大棵的树，这么多果子啊！”

　　“小心！”末扬抢前几步挡在唐淼身前。悬在腰间的墨莲已变成圆盘大小，迎头挡住了暗器。

　　琉璃盏被墨莲影盾击得粉碎，一股酒香散开。

　　头顶传来哈哈的大笑声。唐淼抬头一看，房顶上那个斜眉吊眼的不正是暮离星君么？他为何把琉璃盏当暗器掷来，是认出她来了？从前的记忆让唐淼心虚的往后退了一步，躲在末扬身后不敢吱声。

　　“暮离星君？！”末扬冷声喝道，左手持墨莲影盾，右手拔出了银月弯刀。

　　唐淼扯了扯他的衣袖，声如蚊蚋：“真的是暮离呢！光明正大，咱们能打得过他吗？”

　　末扬手里的墨莲影盾旋转出黑色的暗光，将唐淼牢牢护在了他身后。他挺直背压低声音说道：“莫怕。他醉了。”

　　锦衣无风而动，暮离轻掠而下，站在两人身前。

　　他嘴里呼出琼华火酒馥郁的酒香，带着股浪荡子的笑容，突然重重一拳击向墨莲影盾。

　　巨响声中，末扬被强大的撞击力推得后退数步，手中的银月弯刀却在此时诡异挥下，瞬间割下暮离身上的一角锦衣。

　　淡淡的红雾在暮离眼前漂浮，他只知道刚才一拳酣畅淋漓。他大笑着出拳，听到嘭嘭声不绝于耳，每一声如钟如磬，无比熨贴，宛如仙乐。

　　末扬被击得不断后退，墨莲影盾在重击之下，黑色的光渐次明灭吐放。

　　“痛快！再来！”暮离放声大笑，一拳接着一拳。

　　末扬沉声喝道：“莲散！”

　　影盾顿化成一朵黑色莲花。宽大厚实的莲瓣飞扬散开，将暮离重重包围。

　　暮离拳风激荡，震得墨莲莲瓣鼓鼓的涨起，却没有被他的拳劲击爆。

　　他闷声大喝，又一拳击出。像烧红了的铁放进水里，嗤的一声轻响，一瓣莲花应声而裂。他半眯着眼睛拔拉开莲瓣探出头来。

　　唐淼早立在两丈高的空中。她的双手结出繁复的手印，朵朵清冷的霜花密密的聚集，哗啦一声重重砸在暮离的头上。

　　冰花碎裂，莲瓣散开。六梭形的锋裂霜刃瞬间将暮离身上的外袍割得粉碎，露出里面的紧身劲装来。

　　暮离拳头击出的移星斗气本是无色，此时却像一根在糖霜里打了滚，被朵朵霜花包裹得严严实实。

　　暮离晃了晃头，脑袋彻骨的痛，身上彻骨的冰寒终于把他打清醒了。他惊怒的看着被割成碎片的锦袍，目光瞟向空中霜花飞舞旋饶的白衣女子怒喝道：“你敢打本君的头？”

　　唐淼根本无暇答他。头一回施展冰霜之寂兴奋不己。手印不停结出，灵力酣畅淋漓的从双掌中涌出。

　　无数重大的冰块从天而降，雨点般密集砸向暮离。

　　暮离大怒，挥动着拳头一次次击碎冰块。

　　“散！”唐淼脆生生喝道。

　　冰块哗啦散落成一地冰霜。暮离一拳打空，惯性带着他踉跄着往前扑。

　　等候在一旁的末扬暗道一声对不起，手中的墨莲影盾夹杂着雷霆之势毫不客气的击在暮离后背，彻底把他打晕过去。

　　“没死吧？”唐淼降到地面担心的问道。

　　“没呢，打晕了。看样子暮离星君是喝醉了酒，否则咱们可打不过他。”

　　暮离隐约的感觉到，有人用脚在踢他。每一脚都踢得咚咚作响。远方传来清脆的笑声，他想睁开眼睛看清楚那个白衫女子，眼皮却沉重如山。

　　末扬收了影盾银刀，警觉的打量着四周。流光城仍然没有一个仙冒出头来，一直静默。城主被揍，他的护卫呢？他看着地上的暮离不忍的说道：“小姐，打人不打脸！趁现在没人来咱们赶紧离开。”

　　唐淼狠狠一脚踩在暮离脸上，咬牙切齿：“他让我没了脸，我当然要揍他的脸！”

　　她满意的看着暮离被揍得红肿发青的脸，喘着气拍了拍手道：“等他脸好了，我再揍得他不是人！”

　　唐淼抬头望见高耸入云的聚星塔，用脚踢了踢暮离道：“把他扔塔上去吹吹风醒酒。”

　　“是！”末扬捞起暮离化为一道黑影飞上了聚星塔。

　　唐淼抄抱着双臂开心的笑。她开始转运了，想找暮离报仇，一到流光城就把他揍成了猪头。

　　此时天边最后一片霞光被黑夜完全吞没。流光城像突然煮沸的水，涌出了各种声音。

　　街道上关闭的店铺打开了门。远处楼台亭阁间飞出无数的仙来。变魔术似的热闹起来。

　　唐淼瞧得目瞪口呆。

　　路边的圣兰果树发出淡淡的银光，蓝色的果实晶莹剔透。唐淼摘了一个果子啃了口，熟悉的清甜汁液盈满口腔。她望着人声鼎沸的流光城喃喃说道：“末扬，这地方真邪门啊！”

　　末扬忍着笑，心想，若不是讨你高兴，早告诉你流光城的禁忌了。

　　“仙子，下仙有灵结玉果，赤炼朱果，比路边的野果味道强多了。”

　　身后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唐淼一跳。她回过头，街边的一间小店不知何时敞开了店门。

　　云石柜台上摆着几只琉璃缸，里面装着不同色泽的果实，散发着莹莹光华。圣兰果的光与之相比，黯然失色。

　　末扬脸一沉，望着店主道：“你都看见了？”

　　店主瘦弱矮小，颌下几茎稀落的胡须，小眼睛眯成一道缝，贼贼的笑：“每到黄昏，下仙就关门歇业睡觉，什么也没看见。”

　　末扬从荷包里拿出一枚指甲大小的晶石放在柜台上，眼里涌出笑意：“买几只果子。”

　　店主将晶石放回末扬手中，拿了一只银丝编织的口袋每样果子装了两个递过去，眼睛笑得眯成了缝：“下仙很久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了。几只果子是下仙的心意。喜欢吃以后再来买。”

　　唐淼接过银丝口袋时，店主压低了声音又道：“星君在黄昏时醉了酒，酒醒后什么都记不得了。”

　　唐淼突然觉得这长得像蟑螂的老头儿很可爱。她啃着圣兰果笑咪咪的问道：“请问流光城有客栈吗？”

　　店主指了指前方一座流光溢彩的楼阁笑道：“往前走，拐个弯就是。”

　　“谢谢。”唐淼拎着银丝口袋，和末扬大摇大摆的离开。

　　城中心突有几道银光飞起，朝聚星塔方向而去。想起暮离星君侍卫们穿的银色斗蓬，唐淼咯咯直笑：“末扬，暮离星君吃了这么大的亏，被揍成猪头的模样被他的侍卫们看到，你说他会是什么脸色？他喝醉了连谁揍的他都想不起来，哈哈！”

　　末扬心道，暮离星君睚眦必报，留在这里会有麻烦。他蹙眉道：“小姐，既然报了仇，咱们还是尽快离开流光城吧。”

　　唐淼哼了声道：“这就放过他了？不行！我不会离开流光城的。不看看暮离星君的脸色有多精彩我绝不走。今晚找客栈，明儿弄座宅子。小姐我还想在流光城住些日子。”

　　她扬着下巴，啃着果子，笑逐颜开。

　　看着唐淼兴高彩烈的模样，想到暮离星君的小心眼儿，末扬忍不住重重敲了记自己的脑袋。图一时之快，让她高兴了一回，后患无穷啊。

　　仙界的酒楼好象与凡间古时的酒楼没什么区别。店小二肩头搭着的白布巾，满堂花蝴蝶般乱窜。唐淼撑着下巴笑咪咪的想，和电视里演的差不多。

　　她有些兴奋的等待着末扬点的菜上桌。

　　在北地仙宫半年，为了提升灵力，她每天不是啃灵果吃仙草，就是吞仙药丸子。如今出了宫，第一次坐在仙界大都市的高档酒楼里了。唐淼很期待能品尝仙界的美食。

　　等几盘子五彩缤纷的菜摆在桌上。唐淼顿时傻了眼。

　　她拿起筷子拨了拨这些鲜嫩的，吐着点点灵气莹光的花花草草，无比失望的长长叹了口气：“还是原生态啊！”

　　见唐淼兴致缺缺，末扬不免有些着急：“在仙宫里听小姐说过，出宫后要吃遍仙界的酒楼。这些是酒楼里最贵的。”

　　“最贵．．．．．．不等于美味！”唐淼撑着下巴，转头看到一个长着胡子的男人左手拈着一朵花，右手轻轻撕扯着花瓣。然后他一瓣瓣数着，像极了数着单双做某种决定的幽怨少女。

　　这一幕，离唐淼想象中期待中的江湖好汉聚集一堂，说着武林秘辛的场面差太远了。

　　好在酒楼里尚有一座热闹的，大概是朋友相聚。虽然桌上摆着的还是那些花花草草，但他们端着云石杯子在喝酒。

　　“我要喝酒！”唐淼说道。

　　琼华火酒从喉咙里烧到胃里，泛起醇厚的绵绵酒意，带来了灵力的波动。唐淼终于笑了：“仙界的酒和凡界一样亲切！”

　　仙界中人在吃这一项与凡界不同。入口之物必有助修炼。唐淼喝的琼花火酒凡人若饮得一杯必延年益寿。里面泡的东西不管是枸杞还是奇花异草，酒终归是酒。唐淼找回几分读书时和同学喝啤酒吃夜宵的感觉，分外留恋。

　　云石杯子像极了凡界的薄胎瓷器，雪月般清透。火红的酒液散发出馥郁的香气。唐淼的肌肤慢慢透出了淡淡的红晕。

　　她醉了，吃吃的笑着，对静如山岳滴酒不沾的末扬说道：“我现在很想飙歌！你会唱歌不？”

　　末扬摇了摇头。

　　唐淼皱眉：“不行，你必须唱首歌给我听！”

　　末扬的脸涨得通红，银色的双眸闪过一丝羞涩，憋了半响还是摇了摇头。

　　唐淼叹了口气，嘿嘿笑道：“算啦，我在仙宫听那些仙乐飘来飘去，背景音乐似的，没有激情。我唱首歌给你听吧。”

　　她轻轻的哼道：

　　可曾疲倦过的飞鸟啊

　　划过黄昏夕阳下

　　看不清繁星的城市啊

　　就让影子作伴吧

　　可曾遗忘我的梦想啊

　　如今依然在脚下

　　望不尽归途的追寻啊

　　不见越来越远的家

　　那些花开的日子啊

　　还在回望的尽头吗

　　也曾年少的我们啊

　　如今各自在天涯

　　那些花开的日子啊

　　留在回望的尽头吧

　　我在遥远的星空下

　　还唱着那时的歌谣啊

　　末扬默默的听着，望向唐淼的眼神充满了怜惜。想到自己的使命，他低下了头。

　　水光在唐淼眼中聚集，她吸了口气，展露笑容：“好听吗？”

　　末扬点了点头。

　　从窗边望出去，流光城的夜晚灯光璀璨，城似梦境。酒楼里三五成群的仙热闹的说着话。酒酣耳热后相扶驾云离开。这是谁的世界？唐淼哈哈大笑：“狗屁仙界，再美又如何？末扬，咱们下凡去吧！”

　　下凡？私自下凡会被绑上斩仙台打散魂魄，焚毁元神。末扬轻声道：“你醉了。”

　　唐淼醉了。浓烈的酒意让她头昏脑涨。她睁着迷离的双眼，颓然说道：“末扬，醉了好，醉了就不会不快活。”

　　末扬愣了愣，小心的问道：“小姐今天如愿揍了星君，为何还不快活？”

　　唐淼指着自己的脸说道：“你见到我的时候，其实不是我。我想做回我自己，想像从前一样活。没有飞来飞去，吃的不是花草丹药。和爸妈一起看电视和同学一起逛街……说了你也不明白。我现在不知道活着干什丢。我连这张脸都不是自己的了。”

　　酒意上涌，她趴在桌上望着末扬傻傻的笑：“你记着啊，千万别让人摘了我的面具。我不喜欢这张脸。”

　　她伏在胳膊上沉沉睡去。头顶悬着的明珠将柔和的光投在她脸上，一滴泪从眼角沁出，凝而不散，像秋日的白霜上缀着的莹莹清露。

　　末扬疑惑不己，他喃喃说道：“你就是你，不是你又是谁？虽然修习灵技笨了点，也不会飞，却与众不同。”

　　唐淼歌声引起邻座那个幽怨吃花人的注意。他移步过来，盯着唐淼的脸，眼中兴趣大增：“某乃流光城水阁之成恒上仙。看二位像是初至流光城，可愿移驾水阁歇息？某定以上宾之礼相待。”

　　他肆无忌惮的打量让末扬心生厌恶。他起身挡在唐淼身前冷冷道：“趁早打消你的念头。她不是你惹得起的！”

　　他扔下一片晶石，俯身抱起唐淼飞身离开酒楼。

　　桌上一滴泪晶莹如珠久凝不散。成恒上仙轻拈起泪珠，眼神越发炽热：“难得一闻之歌喉。难得一见之素颜。难得与我水阁相应之水之气息。某要纳她为仙姬！”

　　他摊开手掌，一只红蝙蝠展开双翼紧随着末扬的身影飞去。

　　城主府中暮离星君终于醒来。

　　脑袋比平时重了几分，他有点费劲的摇了摇。睁开眼睛看到面前人影绰绰，九名侍卫统领默不作声的立在床前。暮离脸色一沉：“何事如此惊惧？！”

　　侍卫统领们看他的眼神惊诧诡异悲愤兼有之。听他喝斥，纷纷跪倒，埋头沉默。

　　暮离剑眉微扬：“怎么，谁欺负你们了？谁敢在我流光城找茬？”

　　侍卫统领们偷偷互递了个眼色，齐齐望向女统领荳子。

　　城主府统领中只有她是女子。荳子平时打点府中内务，是和星君最亲近熟悉的人。这事，由她来说，可能大家的日子会好过一点吧。

　　看明白大家的意思。荳子牙疼似的挤出声音来：“星君放心。已经封了城，城主府的侍卫已在全城搜捕行凶之人。”

　　封城？行凶之人？来找茬的仙灵力修为很高？北地哪家的仙这么大胆？暮离眼中寒芒乍现。

　　他觉得头有点痛，腮帮子也有点痛。暮离皱了皱眉，伸手接过一盅茶慢吞吞地问道：“城里哪家的仙遭了毒手？”

　　说话间他喝了口茶，嘴里泛起味腥味。暮离一口把茶啐了出来。

　　茶水溅在白如绵的地板上，隐隐发红。

　　“星君息怒！属下一定擒得那二人为城主报仇！”统领们咬牙切齿。

　　暮离星君在流光城一手遮天，统领们也自然被养出优越感来。可是星君却在自己的领土上被两个外来的仙揍得不成人样。

　　侍卫们因习惯了星君黄昏时独处而没有在事发第一时间近身保护，以致于星君被人打得这么惨。主辱臣死，统领们的脸热辣辣的，像是被人扇了几十记耳光似的。

　　原来……是他被人揍了！暮离有些发怔。

　　他望着地上混杂着血丝的茶渍，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脑中飞快的闪过无数的画面。一男一女自云霞深处飘来。墨色如丝绒般的莲瓣漫天飞舞。沏骨透寒的冰棱如刀。如梦的黄昏光晕中，铺天盖地的霜花从天而降。可惜，他瞬间清醒又被打晕过去，只看到霜花飞旋围绕着一个清洌苗条的身影。

　　他很长时间没遇着一个敢在黄昏时分跑出来触他霉头的仙。还敢从背后偷袭打晕了他。暮离嘴角微弯，这二人有点意思。

　　“找到人不要动手，本君要亲手会会他们！”暮离淡淡的说道。

　　统领们面面相觑。星君被打成这般模样，他为何不气？见暮离若无其事，只得纷纷行礼告退。

　　出得寝殿，一侍卫突然反应过来，低声说道：“星君还没顾得上整理仪容！”

　　统领们打了个寒战，瞬间飞离寝殿。临走时还不忘同情的望一眼掌管着城主内务，无法离开的荳子。

　　荳子惶惶然的站在寝殿门口，双手紧张的纠成了白玉结。

　　也就眨间工夫，寝殿内传来重物坠地声。众人噤若寒蝉，只恨灵力还不够高，飞得还不够快。

　　暮离一脚踏在地上的鎏金嵌宝铜镜上，气得浑身发抖。

　　“居然，让他们瞧见本君……”暮离阖上眼，深呼吸。

　　他终于明白统领们为何眼中会露出那么复杂的神色了。暮离双手紧握成拳。他居然好整以暇在侍卫统领们面前说了半天话。他居然让手下瞧到了他的脸！

　　喝醉了被揍是他本事不够。但他却什么都想起来了。自己脸上的青淤，红肿却是那丫头一脚狠似一脚踢的！

　　她专打他的脸！一口恶气闷在胸口，让他阵阵眩晕。暮离撑着床沿，种种折磨人的办法从脑中晃过，都难解恨意。

　　“荳子！”暮离隔门大喝。

　　荳子哆嗦了下，颤抖着答了声：“属下在！”

　　隔了好一会儿才传来暮离幽幽的声音：“把那胆大妄为的丫头抓来。本君要她知道什么叫后悔！”

　　荳子松了口气，暗暗感激星君没有迁怒下属，干脆的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暮离寒森森的话从殿内传来：“你办不了。传令下去，凡擒得那二人的仙，本君赐元华灵丹一枚。”

　　元华灵丹乃银霜宫御造，服一枚能提升修为十年，乃皇族秘药。这么厚的丰赏？荳子一惊，恭谨的应下，飞身传令去了。

　　暮离清醒之时，唐淼的酒也醒了。

　　与别的地方不同，流光城夜晚的星星每一颗都散放着肉眼可见的丈余光华。时不时有流星划过，拖着灿烂无比的光尾消逝在夜空。天尽头像有烟花乍起，一团团蓝的光，白的光，绿的光，粉紫的光像洒出去的轻纱，层层铺开。

　　唐淼看得痴了。

　　亭台楼阁的屋顶反射出幽幽的青光，像极了东荒之地的月夜。

　　绿色的光影铺洒在天际时，星星仿佛变成了剔透的翡翠。她又想起了凰羽那双深邃如猫眼石的绿眸。

　　半年之后，她仍清晰地记得他回头时沐浴在月光下的美丽妖魅。鼻端还飘浮着他身上的草木清香。

　　唐淼惆怅无比。

　　她按着胸口，低低啐了自己一口：“想他，为什么不敢去东极地？”

　　去了又如何？能告诉凰羽自己是唐淼？在仙宫半年，虽静心修炼，她对仙界四方势力也有了几分了解。

　　仙界四地，西地北地仙域最为宽广，仙庭稳固。

　　南涯海最为保守。只有一个南海仙族世代居住在海域。武力最少，却因其同族同心以及南涯海的独特易守难攻。

　　这三地的天尊帝尊都世代世袭，王者的灵力并不见得是最深厚之人。唯东极地是由九族中灵力最强者袭圣尊之位。所以，东极地论仙者的武力居第三位，但帝尊的灵力却能居第一。

　　东极地五年会举行一届高手大比。分列前两名的人便任选西地北地和南涯海中元仙境最荒凉的地方修炼。五年后历炼成功再比试，胜者将在东极帝尊元神消亡后继承帝尊之位。

　　五年前黑沼灵地的鬼面公子，和重羽宫的凰羽便成了帝尊候选人。一个去了西地的黑幽深渊修炼，一个去了北地的东荒之地。

　　仙界太平了很多年。而隐在平静表面之下的，却是称霸仙界的野心。武力最强仙域最宽广的北地与西地联姻，会对东极地和南涯海造成威胁。如果北地和西地因为姬莹的事情闹僵，东极地和南涯海会乐见其成。

　　或许，还会推波助澜。

　　如果让凰羽或是东极地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借机挑起北地和西地不和，从中渔利。

　　“姬莹，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北地？”唐淼怨念。

　　姬莹被珑冰玉横插一脚抢了未婚夫，两次被西虞昊当殿拒婚。她想报复西虞昊，唐淼都能理解。但是她不能一去就不回来了。

　　“你别没报复成功，反而爱上西虞昊了吧？你可是顶着我的脸呀，大姐！你千万别让西虞昊爱上我的脸！”唐淼无奈的叹气。

　　她按着胸口。那朵紫色花印似乎流淌出一丝热意，让她时时想起凰羽。

　　他已经忘了他曾承诺过，要保护她的吧？他怎么不来找她呢？唐淼百元聊赖的用手指头在窗棂上划来划去，心里苦涩无比。就算凰羽要找她，他找的也是幻身成自己的姬莹公主吧？

　　“其实真正爱上一个人，她是什么样子都没关系的。对吗？”

　　她望向天际，想象着西虞昊爱上了变成自己容貌的姬莹公主。心里生出种奇怪的感觉。有点酸，有点苦，有点惶恐，有点害怕，还有隐隐的气愤。

　　每每当她想起西虞昊会爱上姬莹，她都会冒出这种奇怪的感觉。心里空落落的，空得心慌。

　　“关你什么事呢？你只见过西虞昊两次。一次在东荒之地被他追着打晕。一次在银霜城仙宫里扮木偶公主被他无视。你怎么可能对他患得患失？你继承了珑冰玉的灵力，难不成连她的感情都继承了？”唐淼自嘲不己。

　　唐淼狠狠的摔了摔脑袋。她就当是找了份工作。雇主是北地天尊和天后。只要姬莹公主回北地，她就算完成任务了。

　　“末扬，你也歇着吧。我睡了。”她懒洋洋关上了窗户。

　　门外传来末扬低沉的回答。唐淼无奈的摇了摇头。她知道末扬一定又像钉子般立在房门口当门神。

　　唐淼不喜欢末扬贴身保护到睡觉时也站在房间里，末扬便揽了当门神的活。也许神仙和人不一样，有的仙是可以不睡觉的。唐淼这样想着，打了个哈欠，上床睡了。

　　仙客来客栈外数百个身着紧身衣的武士静默的浮在空中，完成了对客栈的包围。

　　天空中依然飘荡着璀璨的星云，深夜时分的流星城陷入朦胧的光晕之中。

　　静谧柔美的夜一如泓平静的春水，被来人搅起了涟漪。

　　门口环抱着双臂，阖目养神的末扬突然睁开眼睛。银色的双眸闪动着刀锋般的利芒，似穿透过了莹莹云石筑就的坚固墙体。

　　他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从怀里掏出一张金色符箓拍在门板上，毫不犹豫的飞出了客栈。

　　墨莲影盾在夜色中优雅的怒放，舒展的莲瓣紧紧贴合在窗前，将唐淼所住房间封闭起来。

　　空气搅动，又有七人飞来。他们身着同样的武士服，不同的是腰间多了条宽阔的银色腰带，身上披着银辉流动的斗蓬。

　　“见过七宿统领！”百名武士齐声行礼。声音瞬间打破了流光城的寂静。

　　末扬手持银月弯刀，冷然说道：“北宫玄武七宿？”

　　七宿统领傲然报出名号：“斗木獬！”

　　“牛金牛！”

　　“女土蝠！”

　　“虚日鼠！”

　　“危月燕！”

　　“室火猪！”

　　“壁水獝！”

　　末扬讥讽的说道：“北宫玄武奉令镇守流光城，什么时候怎么变成暮离星君的私兵了？”

　　听他这么说，北方七宿都是一愣。

　　北地仙庭有二十八星宿卫。分为东宫苍龙，北宫玄武，南宫朱雀，和西宫白虎四部。每部七宿统领，各镇守北地九重天仙境的四座城池。

　　北七宿奉天尊令旨镇守流光城。暮离是北地长公主之子，又被封为流光城城主。北地天尊没有儿子，大有将来让暮离星君继承天尊之位的意思。北七宿自然对暮离言听计从。

　　对北七宿而言，守流光城和护卫暮离星君都是尽责，是一回事。但被末扬这样一说，味道却变了。天尊还在仙庭坐得稳稳当当的，他们七个却由仙庭星宿卫变成了一城之主的私兵，不是背叛北地天尊要谋反么？

　　领头的斗木獬怒道：“你是谁？胆敢胡言乱语冒犯我们星宿卫？！”

　　“你们还知道自己是星宿卫？星宿卫负责守城，半夜跑客栈来做什么？”末扬冷冷说道。

　　七宿卫被噎得半晌答不出话来。

　　斗木獬想到暮离的身份，又想到他被揍得五颜六色的脸。几下权衡，他却终仍选择了暮离星君。

　　斗木獬冷酷的说道：“这厮不知是哪地来的奸细。我七宿卫奉令旨助城主大人守城，擒拿奸细是份内之责！还不快快和妖女一起束手就擒！”

　　末扬哈哈大笑，银月弯刀在空中无声的划出数道亮银丝。衬着墨莲暗光流动的莲瓣组成了一副图。

　　夜色里末扬亮出的银丝星图立时镇住了北宫玄武七宿。七人收了傲慢之气，恭敬的对末扬行下属之礼。

　　末扬收刀回鞘，回头看了眼被墨莲紧紧封住的房间。有墨莲与金符箓相隔，房间里听不到外面的声响，唐淼没有被惊醒。他松了口气回礼道：“我没有令牌。我也不再是统管二十八星宿卫的紫薇仙使，你们不用奉我之令。看在……我曾经做过星宿卫首领的情份上，又非守城之事，请七星宿卫就别掺和了。”

　　七宿卫又是一惊。他连紫薇仙使都不做了，跑来做这丫头的护卫。她是什么身份？斗木獬赶紧说道：“还请仙使大人指点。”

　　末扬微笑道：“小姐乃天后嫡传弟子，公主的同门师妹。她的私事么，用不着星宿卫出手掺和。”

　　想起暮离星君被揍得五彩缤纷的脸，七宿卫禁不住苦笑。

　　踟蹰了半天斗木獬道：“如此我们便等星君前来吧。还请大人体谅。”

　　七宿卫带着武士们浮在空中，不肯退开。

　　末扬皱了皱眉，想起暮离星君的跋扈，又一阵头痛。他收了墨莲影盾，不发一言飞回客栈。

　　唐淼睡得正熟，面具也歪在了一旁。

　　想起她在酒楼里说的话，末扬轻轻将她的面具扶正，站在床头犯愁。

　　北宫玄武星宿卫看在从前的情份上不肯动手，却也不肯退走。暮离星君人没来已经如此，等他带着城主府的人赶到，星宿卫怕是说声得罪便要动手。

　　别说暮离星君灵力高深，面对这么多护卫，他和唐淼两人也是打不过的。该如何办才好呢？

　　房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末扬拉开门一看，酒楼里的小胡子正笑咪咪的站在门口，满脸笑容。末扬银眸怒火乍现。

　　“别生气！”成恒上仙摆手后退了一步，指着外面低声说道，“仙客来是水阁的产业，有暗道可通外面。”

　　末扬冷冷说道：“你想要什么？”

　　成恒上仙探头往里一瞧，末扬身影微动挡住了他的视线。成恒上仙苦笑道：“本阁主虽风流却不下流。仙使与星宿卫的话我都听见了。不敢再打仙子的主意。只想请仙子到府中作客。”

　　“你想要什么？”末扬打断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成恒低声说道：“盼再有机会能听到仙子一展歌喉。”

　　末扬迟疑了下道：“等着。”

　　到了他的仙府，她就是他的囊中物了。能娶到天后的女弟子做仙姬，成恒上仙仿佛已经看到将来的飞黄腾达。

　　他望着紧闭的房门，又朝客栈外看了一眼，小胡子得意的微翘。

　　回到房中，末扬轻轻推醒唐淼，压低声音道：“小姐，暮离星君的人包围了外面。”

　　唐淼睡得正舒服时被推醒，正想发作，听到这话愣了愣，没好气地说道：“打呗！打不过就把天后抬出来保命。”

　　“仙客来的老板有暗道可悄悄离开这里。”

　　唐淼翻身下床，毫不犹豫的说道：“能不打就不打，咱们人少。走！”

　　末扬赶紧补充了句：“他想再听小姐唱歌。”

　　唐淼抿嘴一笑：“不难。小事情！”

　　末扬这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