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帆和小飞没有听见脚步声，是因为富户的老婆是坐着轮椅出来的。原来去年发生在这家的那场车祸不仅夺去了富户的生命，还导致这个女人半身不遂，下半生只能在轮椅上生活了。

　　女人除了眉宇之间有淡淡的哀愁之外，整个精神状态还是非常不错的。这是女人留给张帆的第一印象，他总是习惯站在医生的角度去形容和评价他接触的人，或者说在他眼里好像所有的人都是患者。

　　张帆先和她闲聊了几句，女人直来直去并不耍心眼，把她家里的情况简单地和张帆和小飞说了一下。得知他们想买她丈夫留下的镇东头的那一排没有房产证的二层的房子，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张帆猜测她应该是很需要钱。

　　“只是我问一句，你买了这没有房产证的房子做什么用呢？不怕以后打麻烦吗？”女人问张帆。

　　从刚才和女人的交谈里，张帆认为这个女人品行不错，爽利又干脆，有种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武气质，便也不再瞒她，直截了当地告诉了她。

　　“我想办个诊所。现在乡镇医院基本都在苟延残喘，国家的扶持跟不上，医院的大夫护士的都得过且过的混日子。正好我有这个手艺儿，就想在这里办个小诊所，解决解决咱农村人看病难的问题。”张帆说的是事情，他不爱唱高调，也不爱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即使他现在是坝子村的村支书，可也很少打官腔，他一直在老百姓面前把自己放的很低很低。

　　轮椅上的女人黯然神伤，她低着头默默地想着心思。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妈，我放学回来了。”

　　话刚说完，就见一个十五六岁的清秀女孩子，手里拎着书包推门进了堂屋。她看见屋里有生人楞了一下，站在原地并没有动。

　　女人没有介绍，张帆善意地朝女孩微笑着点点头，“你好。”清秀女孩一低头，把手里的书包往实木联邦椅上一放，又推门出去了。

　　“我闺女香香，上初三了。”女人说完，又低着头沉思了起来。

　　张帆不知道女人的想法，既然已经同意了，为什么这么个表情呢？难不成她又改变主意了吗？院子里传来了压水机压水的声音，可能是女孩在取水做饭。

　　天已经晌午了，时间不早了，张帆还在等待女人的最终答复。

　　终于她像下定决心一样开了口，“你买三套，我给你算十五万。你看看行不行？”

　　张帆一听，这女人一下让自己买三套，是强买强卖吗？看样子倒不像是这个意思。

　　刚才从那排门市房经过的时候张帆仔细看了看，那一套房子上下就是六间，三套上下就是十八间，这个镇子需要开这么大的诊所吗？

　　女人见张帆不说话，以为是价钱喊高了，便又落了两万，说：“十三万吧，不能再少了。说实话这连个本钱可能都不够。你也知道现在农村泥瓦匠大工和小工的工码，本身六万一套卖就是不赚钱的，老头子不在了，丢下俺娘俩，闺女还上学，要账的逢年过节都堵上了门。我只求得能卖出点钱来还人家的材料费和人工费。”她说的很可怜，张帆动了恻隐之心。

　　现在他已经不考虑诊所是不是能用得上十八间房了，当时就拿出了那张十万元的卡递到了轮椅女人的手里，“大姐，这是十万。剩下的钱我明天给你送来。明天咱在办手续，你看怎么样？”

　　女人愣了愣，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我先把钥匙给你吧。当初老头子闭眼之前立下了遗嘱，把房子都留给了小妮子，他以为我活不了。明天我给小妮子请假，让她和你们一块去镇上的国土资源局把手续都办了。”

　　女人把话说明白，又喊院子里正在准备做午饭的小妮子，叫她去取了三把钥匙，交给了张帆。

　　“这三把钥匙是三套门头房卷帘门的钥匙。里边没有门，装修我一概不管，你得自己看着能了。”

　　三把银色的钥匙被张帆握在了手里，约好第二天早上九点来北息陬接小妮之。两人告辞之后就去了镇上的国土资源局，通过小飞的关系，他们很快就约到了国土资源局的唐主任吃午饭。

　　张帆订了镇上一个叫宏源饭店的雅间，唐主任风尘仆仆地赶过来了。

　　一见面他就谦卑地伸出手和小飞握手，小飞从小生活在官宦之家，最会拿架儿。

　　“唐主任，请你吃个饭，挺难找的啊。”

　　唐主任一听这个副市长的小公子说话不对头，赶紧擦了擦头上的汗说：“哪里啊，这不是步家庄的步老四在他村里安排了顿饭，叫了很多次了，再不去就不好看了，晌午顶子上就去了。刚坐下接到您的电话，我就抓紧过来了。”唐主任谨小慎微的陪着小心，别说眼前这个穿一身白色休闲服的男孩子是副市长的公子，就是息陬镇步书记的儿子他也得罪不起啊。

　　今天中午安排饭局的就是息陬镇步书记一家子的四兄弟，也是因为东头那排没有房产证的门市房的事找他办事。

　　富户孙强，也就是轮椅女人的丈夫死了之后，步老四就以孙强欠他工钱为由多次到孙强家要账。可孙强到底欠不欠步老四工钱，现在也只有步老四一个人知道了，孙强已经没了，死无对证。

　　息陬镇的明眼人都知道步老四是全息陬最出名的无赖，他这是借着孙强死了的由头，霸占他的家产，欺负小妮子和她娘孤儿寡母。

　　唐主任四十多岁，看上去说话办事谨小慎微又八面玲珑，他在这个镇上没有得罪过人，可并不表示他就不受难为。在他圆的外表下，其实保藏着一颗正义的心。

　　步老四多次来国土资源局找他，一开始还是暗示，后来见他不是上道，步老四直接就把话说透了。让他给那一排门头房办房产证，并且名字都要写步老四的名。

　　唐主任一直找各种借口推脱，可今天中午步老四直接开车来被他接到步家庄去了。他本想这次他帮不了孙强的遗孀了，没曾想天上掉下来个蒋小飞。

　　他接到蒋小飞的电话，立刻就和步老四说了。步老四有几个胆子，敢得罪蒋副市长的公子呢？

　　“我哥哥买了孙强家的三套门头房，这是收据，你看看。”小飞把张帆手里早已经准备好的收据递给了唐主任。

　　那个收据是小妮子写的，盖的也是她的红色印章。

　　唐主任看着端详了一番，又谦恭地把收据递还给了张帆才说：“这个倒是没事，只要主家肯卖，我这里就给办证，你们放心就是。只是当初孙强历下个遗嘱，这些房产都是留给他闺女小妮子了，你们得和他闺女一块到我那里办，这事才能成。不知道我这么说，您能明白吗？”

　　“明白，你这么做是按照程序办事，我们能理解。并且孙强媳妇已经和我们约定好，明天上午九点和她闺女小妮子一块去办这个事。我们今天叫你过来吃顿饭，就是想问问你这些房子能不能办理房产证，倒没有别的意思。我哥要开诊所，就得在你们镇上的工商所注册，需要房产证或者购房合同之类的文件类的资料。我问问你唐主任，这最快能多久办出来？”

　　蒋小飞正经起来张帆都看不透他。他这种官二代身上似乎天生就带着不怒自威的霸气，这种霸气也就张帆和他在一起呆习惯了不觉得什么，像唐主任这种乡镇国土资源局的小官儿怎么能承受的了。

　　“原则上是七个工作日，不过明天你们和他家小妮子来办，我就能当场给你打印出来。你们拿着走就行。还有你说工商所办执照这个事，我和那里的所长熟悉，一会回去我就知会他，争取明天一天就给你把工商营业执照也给你一起搬出来。小镇子你们也知道，乡镇府所有的部门都在一个大院里办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能混个脸熟。”唐主任被张帆和小飞劝着喝了几杯酒，他的话也渐渐多起来了。

　　张帆和小飞在唐主任不注意的时候，相视一笑。第二天张帆和小飞去了北息陬接小妮子，没曾想小妮子没回家，他俩直接去了息陬中学接她。

　　小妮子脸色不好看，像是并不想和张帆他们去办手续一样。她脸色苍白，两只眼睛红肿着，像是昨天晚上就哭肿的一样。

　　临近镇政府的大门了，张帆叫小飞停下了车。

　　天气很冷了，车窗玻璃上都结了霜。张帆对小飞说：“飞，你忘记打暖风了。”

　　“噢，啊呀。我怎么这都忘了。我说怎么冻得手都伸不出来呢。”小飞和张帆一唱一和就打开了话匣子。

　　张帆偏过头去看看坐在后排低着头的小妮子，“小妮儿，你的眼像核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