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原来，大家都以为，这少年会带着于归，像他来时那样，腾空而去。谁知，他抓着于归的胳膊，跟个草尖上的大蚂蚱一样跳了跳，离地不过半尺高。满头臭鸡蛋，烂菜叶子，狼狈不堪的于归，更是纹丝没动。
少年何曾丢过这样的脸，顿时涨红了一张嫩白的脸，转头怒视着于归：“你搞什么？难道喜欢被人砍着脑袋玩儿？”
于归道：“莲君说会救我。他信我，我也信他。”
“你简直不可理喻。”少年恼羞成怒，跺脚道：“那你等他来救你吧。”双臂一展，像一只大公鸡拔地而起，飞上了菜市口旁边的树梢上。然后将身一纵，顺着屋檐转眼走的无影无踪。
那些刀斧手正要去追。县令喝道：“回来。”总算他还不笨，怕中了什么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到时候再来一个厉害的角色，他身边连个保护的人都没有。
“行刑，赶紧行刑。”县令挥舞着枯瘦的胳膊。今天无论如何得让这小女子死。要不然前次死了那么多孩子，真钦差一旦到来，追查下去，他这脑袋可不就不牢靠了。
侩子手重新换了一把鬼头刀。基于前两次刀在空中，被人踢飞的前例。这侩子手心里也有些忐忑，举起刀来，生恐再有人将他的刀踢飞，谨慎的向四周看了又看，再三确定，这才准备将刀落下。
“刀下留人……”一声呼喝，那侩子手一哆嗦，撒手把鬼头刀远远丢开，自己跳到了一旁。被人从手里将刀踢飞，震得手臂可是很疼的。尤其是第二次那彩衣少年的脚力非凡，差点儿没把他膀子震废了。
“哄……”人群中顿时又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原来那一声，不知道是那个半大熊孩子，模仿前面那俩人喊得。
侩子手丢脸还是其次的，县令的脸可真是掉地上还被踩了踩。气得他跳着脚尖声大骂：“废物，一群废物。”
侩子手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顿时也涨红了脸膛。捡起鬼头刀，蹭蹭蹭就走到了于归身后，两手握着刀柄，抡圆了……
“刀下留人……”
侩子手心说，特么的没完了是不是？别让老子知道是哪个兔崽子戏耍我，要不然非剁下他下水喂狗不可。
正想着，平地里起了一阵狂风，飞沙走石吹的人睁不开眼睛。当啷一声，鬼头刀被狂风中夹杂的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打歪。没有砍中于归的脖子，一刀剁进了于归身后的泥土里。
等风停了，只见刑场一侧旌旗翻卷，拥簇着一辆气派的马车。二十多带刀侍卫已经将刑场团团围住。这种情景，老百姓也就在戏文里见过，顿时都唬的直往后退。
县令早已连滚带爬跪倒在马车前：“下官叩见钦差大人。”
“定兴县，你可知罪？”马车里传出一个清越的声音。
“下官迎接来迟，还请大人恕罪。”
“你身为定兴县父母，鱼肉百姓，草菅人命，致使无数孩童丧命，如今又诬良为妖，天理难容。来人呐，请尚方宝剑。”
县令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大人，下官冤枉啊。那都是妖女所谓，和下官无关。”
“带药行掌柜。”
有差役推搡了一个干瘦如柴的男人出来。那男人跪倒在钦差的车马前，浑身吓得筛糠一般，不等问，就把县令如何教他囤积石榴花，赚取黑心钱说了出来。
“血口喷人。”县令当然不会承认，指着那药行掌柜的大骂：“你这刁民，竟敢污蔑朝廷命官。”
这个钦差显然没什么耐心。一声令下：“尚方宝剑伺候。”
侍卫抓住县令，就要将他正法。
“慢着。”于归忍无可忍，望着马车：“这个钦差是假的。”
“阿归，你……”莲君掀帘而出，不可置信的望着于归。
“我不能让你的手，沾上凡人的鲜血。”
莲君目中氤氲起一团阴霾：“为了你，就算身坠魔道，我也在所不惜。”他宽大的袍袖无风自舞，浑身上下腾起一片杀机。猛然将袍袖一挥，一支碧绿的流光向那县令胸口射去。
“不……”于归大叫一声，只觉得心胆俱裂，纵身飞扑过去，挡在了县令的身前。那道流光如同利箭一般，没入她的胸膛。一瞬间，于归直觉的胸口似乎要炸裂了一般，痛得她无法呼吸。
有断断续续的光影，浮现在心头。光影里人影瞳瞳，喊杀连天，可惜她看不清楚。喉头一甜，一股浓重的腥咸涌入口腔，她张口吐出来，落在地上竟然是点点鲜血。
“阿归。”莲君踏空落到她身边，一把将摇摇欲坠的抱进怀里，焦急道：“你怎么样？你不要吓我。”
“没事。”于归轻轻一笑：“你知道的，我死不了。你能来，我就很高兴。”
“我不知道。”莲君目中蕴起晶亮：“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每次你从金玉桥上走下来，用陌生的眼神看我的时候，我心里就特别的难受。阿归，我不想那样。我想让你一直记着我。”
“妖怪，他也是妖怪，和那妖女是一伙的。”县令如梦方醒，跌跌撞撞往回跑：“杀了他们，快杀了他们。要不然定兴县将会有大难临头。”
药行掌柜的此时也反应过来，这俩人不死，死的就是他。他爬起来带头叫嚷：“乡亲们，跟我上啊。打死这两个妖人。”
一人势微，两人气壮，三五人凑在一起，敢拔老虎须。菜市口围观的百姓数以百计，大家眼见莲君挥袖间就能伤人，由人及己不由胆寒。乱纷纷去寻家伙什儿，想要趁着人多势众，将这俩妖人打死完事。
莲君见状，长眉一挑，左手拢着于归，右手一翻，一柄和他儒雅翩然之风好不相称的方天画戟出现在手中。他将方天画戟一抖，指着那些跃跃欲动的百姓：“谁敢近前？”
那些百姓吃了一惊，纷纷后退。
县令叫道：“打死妖人，重重有赏。”
金钱之下，又有人向前涌动。有人灵机一动，端起炸油食的油锅向于归和莲君兜头泼来。
“闪开。”于归一把将莲君推开。
凡人是三界之本，虽无法力，但其肉身就是天地间最厉害的五行灵宝。妖能伤人，但远不及人伤妖容易。莲君不过是凝翠塘一个千年莲妖，这一锅热油下去，不死也去半条命。
哗啦……
于归虽然推开了莲君，自己却被浇了个淋漓尽致。滚烫的热油接触到皮肤，顿时撕拉拉冒起白眼。光洁的皮肤瞬间缩皱翻卷，鲜血冒出来，整个人顿时血肉模糊。
紧跟着一根带着火苗的木柴向浑身是油，血肉模糊的于归飞了过来。
“敢尔？”莲君大惊，纵身而起，单臂探出将那根木柴挑开。
不知谁喊了一声：“烧死他们。”无数火把在空中乱飞。莲君身形飘忽，化成一道浅绿的光影，奋力游走在于归四周，将那些火把挑开。可还是有火星溅出，瞬间引燃了于归身上的菜油。
一团烈火轰然而起，将于归笼罩在其中。
“呃……”于归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一个站立不住，扑通跪坐在地。
“阿归。”莲君扔了方天画戟，伸出双手去拍打于归身上的火焰。可他本是草木之妖，天生畏火。手掌一接触到火焰，顿时被烧焦。
“别管我。”于归努力大睁着一双血肉模糊的眼睛：“我死不了的，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莲君哪里肯听，看着于归痛苦，他心如刀绞，就算此刻要他去死，他也会毫不犹豫。他拼命的扑打火焰，却怎么也扑不灭。情急之下，伸手将她单薄的身躯拢入自己怀中，用身体将那火焰压制了下去。
“你傻啊。”于归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把他推开。
“我不要再一次次被你遗忘，我不要。”莲君死死抱着她：“你不愿意我入魔，那就换我去死。我是三千年的妖精，已经修全三魂七魄。我死之后，可以入轮回。这次换你等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