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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情敌

离魂衣 西岭雪 11956 2021-08-06 13:42

  如果将梅英比作一烛火苗,张朝天便是吹灭烛火的一阵风。

  自他之后,她的日子再不叫活着,寻寻觅觅,半生都在醉梦不醒间。

  那一日大烧衣重相见,她忽然有了新的人生目标,却是以死来完成:我要问他一句话。

  那时才发现,原来所以还活着,所以从广东到上海再到北京,所以忍辱负重,苟且偷生,都只是为了他。

  为了问他一句话。

  话未出口,香已销残——当她从十三层楼上纵身跃下的时候,她究竟知不知道,这样是在寻死?

  是她一心要死在他面前,以自己的生命完成他终身的记忆;还是早已置生死于度外,只想追上他的脚步,追上他的车尘,用生命追问他一句话?

  车子扬长而去,他没有为她停留。他怎么能够?

  便到了阴间,她也不忘他,不肯喝孟婆汤,不肯过奈何桥,年复一年地,徘徊在阴阳两界,只等着一年一度的盂兰节鬼门关大开,好到阳间来找他,问他一句话。

  梅英站在十三层楼的窗口,小宛站在长城墙头。

  不同的时代,同样的风雨,情到深处,怎一个死字了得?

  “我要问你一句话。”

  而小宛,却是除了羞辱和绝望,连一个问题也没有。不堪至此,除死何为?

  小宛苦苦一笑:“梅英,恕我不能再帮你找答案了,让我去黄泉陪你吧。”张开手臂,纵身便跳——

  “小宛!”

  是谁的声音,熟悉又陌生,让她的脚步猛地停住。然而恍惚间,已见到另一个自己,纵身跃下如落花,直直地坠向那不可知的深处。

  “小宛!”又一声呼唤,充满了关切、酸楚、怜惜、爱慕。

  回头,身后站着一个年轻人,清俊的脸,破旧的牛仔服,熟悉的老吉它,那竟是——阿陶!

  “阿陶?是你?”小宛呆住了,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甚至怀疑自己已经死了,灵魂升上天堂。是不是在天堂里,人们可以见到自己想见的一切?

  “是我。”阿陶走近,在她身旁同她并肩坐下来,吉它横在中间。“我刚回北京,想上长城走走,结果遇到你。”

  “这么巧?”小宛痴痴地看着他,仍然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有缘吧。”阿陶也望着她,半年不见,他更加英俊,也更加沧桑了,“小宛,许久不见,你好吗?”

  “我不好。”小宛的泪流下来,“阿陶,我很想念你。”

  “我也想念你。”阿陶低下头,有泪光在他眼中闪烁,“小宛,你好像很不开心。”

  “我……”小宛大哭起来,抽咽着,把心事一股脑儿全盘托出,那惨痛的,羞耻的心事,沉重得已经无法承受,痛楚比一切的尊严更强烈,让她顾不得为自己守秘。

  阿陶专注地倾听着,眼中充满同情和理解。

  许久,他说:“小宛,你知道吗?一个男人在不得不拒绝他心爱的女人的时候,他的心会有多么痛苦?”

  “你是说,之也他,也会痛苦?”

  “我相信他对你有很深的感情,可是做不到专一。他伤害你,会比伤害他自己更难过。而且,这种伤害,也是他不得已。”

  “可是,他拒绝我……”小宛低下头,说不下去。张之也有一句话说对了,献身使她觉得羞耻。不仅当时,就是现在,重提斯时情境,也仍让她觉得羞耻,甚至无法开口:“我不懂,他可以不爱我,可是为什么要这样羞辱我?我们曾经是相爱的,就在几天前,他还说过他爱我,可是一转身,他就这样毫不留情地伤害我。爱情,是这样脆弱的吗?他让我不再相信,这世界还有真的爱情,你不会明白那种感受的……”

  “我明白的。”阿陶温和地说,“小宛,我不但明白你,也明白张之也,我也曾爱过,我也是男人,我想我能猜到他的想法——没有人会面对心爱的女人,哪怕是曾经爱过的女人的身体而不动心,除非,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接受,不一定代表他爱你;然而拒绝,却很可能是因为他真的很在乎你。”阿陶长叹,再次说:“小宛,相信我:一个男人在不得不拒绝他心爱的女人的时候,他的心,会比你更加痛苦。”

  小宛若有所悟,阿陶所说的,分明是他自己的感受。他终于小心翼翼问出了三年来一直横亘心中的那个问题:“阿陶,当时你离开我,也痛苦过吗?你,喜欢过我吗?”

  “我……”阿陶看着小宛,眼中的深情一览无余。

  小宛忽然觉得心静下来,不,不必再问了,这是一个深爱着自己的男人。眼睛不会骗人,他的眼里,是满溢得藏也藏不住的爱意。

  世界并不绝望,至少还有一个人,是深深地爱着她,关心着她的。虽然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离开她之后就音讯杳无,但是她相信,他是爱她的,真的爱。

  有时候,爱的来和去都是很奇特也很轻易的事情,有人一见钟情,也有人一刻“终”情。有人的感情需要天长地久来培养,也有人一梦醒来已经沧海桑田。有人在死后仍然缠绵于前生事耿耿不忘,也有人转过身便可柳暗花明。

  爱有个极限,但对每个人的尺度都不同。小宛对张之也的爱,在她决意赴死的那一刻抵达了她感情的最极限,一旦死的念头退却,爱也就忽然回首了。与生命相比,感情毕竟只是驿栈,不是归宿。

  况且,她刚才分明看见有一个自己跳下去了——也许,那便是从前青涩脆弱的自己,爱着张之也的自己。而站在这里的自己,则是理智与重生的希望。

  水小宛不是若梅英,不想带着一段未了的心愿上天入地,她还要留在这个世界上,好好欣赏花好月圆,好好等待雨过天晴。

  她看着阿陶,轻轻说:“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再回到家时,小宛只是沉默。

  看到奶奶,她由衷抱歉,不能把那盒命运多舛的双黄月饼带回来。

  可怜的奶奶,到底未能吃到一盒完整的双黄月饼。

  没有礼物,家人看到小宛回来也一样高兴,围着她要她说说上海见闻。小宛兴趣索然:“上海有什么好讲的,跟北京还不是一样。”

  “那怎么一样?”妈妈就像一般城市妇女,提到上海就眉飞色舞:“我年轻的时候,正赶上看电视剧《上海滩》,那个着迷呀,有段日子,电视上一看到许文强我就眼直直的,那时正同你爸谈对象呢,就因为看了《上海滩》,横看竖看觉得你爸不顺眼,怎么打扮也不像许文强,后来想来想去,决定给他买套西装,打条领带,好歹装扮上像了几分,只可惜他死也不肯戴礼帽……”

  水溶大笑起来,问奶奶:“妈是在上海生活过的,您说说。”

  奶奶自从答了一次记者问后,讲起旧事便仿佛在对公众发言,文诌诌地感慨:“上海,风花雪月的城市,金嗓子周璇和阮玲玉的城市……”

  小宛忽然有感而发,忍不住插嘴:“阮玲玉自杀,人们说是记者杀了她,也有人骂张达民和唐季珊害死了他,我却觉得,害她的人,是蔡楚生。”

  水溶若有所思地看着女儿,不说话。

  小宛看着月亮,继续说:“看电影《阮玲玉》,看到她被张达民出卖,又对唐季珊失望,去求蔡楚生带她走那段,我就觉得心里酸酸的。是蔡楚生让她演《新女性》,让她被记者包围,陷在人言可畏里,看着她坠进深渊却不肯救她。他杀了她两次,一次在影片里,一次在现实中……”

  眼泪流下来,她不是一个喜欢当众流眼泪的女孩,只有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时,才可以静静地流自己的泪。

  “他不该让她演《新女性》,人的命运,有时候会被重复的……”

  就像若梅英重复了张倩女,而她,重复了若梅英。

  母亲惊讶起来:“宛儿,怎么了?好端端哭什么?”

  水溶有所察觉,却怕伤了女儿面子,只是遮掩:“到底是小丫头,多愁善感。这就叫‘听评书掉泪,替古人担忧’,咱这宝贝女儿,又敏感又伤感,不该干服装,应该去当演员才对。”

  门铃响起,母亲去应门,扬声喊:“宛儿,你的朋友。”

  小宛走出来,小脸绷得冰冷:“这位是薇薇恩小姐,她不是我的朋友,是张之也的。”

  薇薇恩却满面春风,自来熟地问小宛:“一起出去走走吗?”

  月华如水,静静地洒满街道,把北京城变成一道清光的河流。

  小宛和薇薇恩走在月光下,仿佛闺中密友喁喁谈心,可是身体的距离却明明是一种拒绝的姿势。

  薇薇恩轻笑:“你恨我?”

  “为什么?”小宛看着她,清澈的眼神没有一丝杂质:“你有对不起我吗?”

  “如果我把张之也还给你……”薇薇恩望着小宛,歪着嘴角邪邪地笑,“你会感谢我吗?”

  “张之也不是你的。”

  “可他现在是我的了,是我从你手中抢回来的。”

  “他也不是我的。”小宛抬头看月,“是我的,你不会抢走。”

  “要不要打个赌?”薇薇恩挑战,肆无忌惮,“我可以把他还给你,看你有没有本事留得住?信不信,只要我一招手,他还是会回到我身边。”

  小宛惊讶地看着薇薇恩,不明白这个化妆鲜明服饰艳丽的女子是不是脑筋有毛病。“这好玩吗?”她问,“你在做游戏?想证明什么?”

  薇薇恩扬起眉毛笑:“没错儿,我就是想证明我比你有魅力,比所有的女人都更有魅力。你信不信?要不要赌?我一定赢。”

  “你不必对我用激将法。你是比我有魅力。”小宛淡淡地笑,“你已经赢了。”

  “你认输?连赌都不敢赌?”

  “是,我没胆,不敢赌,我认输。”

  薇薇恩惊讶,美丽的涂着蓝色眼盖的眼睛越瞪越大,半晌,再问:“如果之也自己要回到你身边,你要不要他?”

  “他已经不要我了,不是吗?”小宛坦然地看着她,“他选择了你。你赢了。还要怎样?”

  薇薇恩忽然有些趣味索然,她没有想到情况会是这样的,她铆足了劲儿迎上门来探望自己的手下败将,想将这只猫口的鼠儿戏弄一番。她以为小宛会哭,会骂她,甚至大打出手,扯发抓脸甩耳光,但是到最后她一定会求她,会泣不成声,一败涂地。她已经准备好了迎战,一只猫对一只鼠的战争。可是,这是一只毫不恋战并且预先服了毒药的鼠儿,你能拿她怎么办?

  她有些无趣,觉得自己之前一番大费周章的表演未免小题大做了,仿佛一个演员卖力地唱足全场,却没有一个观众鼓掌,而自己还在不住地对着空空的大厅谢幕。那感觉,比被观众抛臭鸡蛋哄下台还难受。

  她看着小宛,不明白这个在几天前听到匿名电话还要大惊小怪神经兮兮的小丫头,怎么突然之间就变得这样成熟而淡定。小宛没说错,她的确是在玩游戏,争取男人心的游戏。之前她与张之也分分合合无数次,但没有一次像这次精彩,因为在她回头招手的时候,他居然想要拒绝,还说已经有了女朋友,打算认认真真地谈一场恋爱。这使得她越发兴趣盎然,战斗力十足,她决定换一个玩法,不再像以往那样一味卖弄风情,而是故作神秘打电话给小宛,存心引起她的紧张与猜疑,然后再赶到上海演一场真人秀。

  在电话里凄厉地哭诉恐吓,仅仅是为了好玩,同时借着水小宛来警告张之也。小宛越愤怒越紧张,她就觉得越好玩,正如同张之也越是拒绝逃避,她的占有欲就越强。

  她成功了。但是得回张之也之后,她却觉得索然,因为这个张之也已经变得不同,有些呆头呆脑若有所思,但究竟怎么不对劲却也说不上来。她猜症结在水小宛这里,于是又来北京鲜衣弩甲地发动新一轮战争,没想到,小宛如此轻易地示败,反而杀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停下来,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三里屯的酒吧要拆了。”

  三里屯的酒吧要拆了。

  与此同时,张之也正在南街酒吧里对月独酌。

  酒吧里的客人在切切地谈论,交换最新消息:知道吗?这里的酒吧要拆了。

  张之也觉得恍惚。仿佛听说自己的初恋要被拆了一样。

  初恋在记忆中早已变成古老建筑,所有的细节都是砖瓦土砬,而如今要哗啦啦大厦倾,被一锨一铲地扒掉了。

  他倒下一杯酒,想着自己和薇薇恩漫长而又短暂的罗曼史。

  他们两家是邻居,很小很小的时候已经是夫妻了,当然,那时只是做着过家家的游戏,他是爸爸,她是妈妈,抱着一个布娃娃当女儿——有时是儿子。为了孩子的性别两个人常常会吵架,吵得面红耳赤。可是有一点是肯定的,不论是男是女,一定是他们两个的孩子。

  后来渐渐大了,过家家的游戏却一直蔓延下来,身体力行地做了一对小夫妻该做的事情。与儿时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并没有孩子。

  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但是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都不会是彼此的唯一,也不是终结。因为,他们都是爱玩的人。

  总是吵架,分手,合好,再吵架,分手,合好……

  整整六年。

  如果当真做夫妻,那该是不短的婚龄了。

  心情好的时候,他们会手拉手地去菜市场买菜,同小贩讨价还价,然后笑眯眯问这种菜是炒好还是拌凉菜好,今天的鱼是不是新鲜蟹是不是肥美,俨然一对居家过日子的小夫妻。

  他们甚至还去拍过结婚照。

  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两人一边窝在沙发里看电视,一边商量着今天去什么地方玩好,刚好电视里有结婚镜头,薇心血来潮,说不如我们去拍照吧,结婚照。

  于是便去了。燕尾服白婚纱手执花束做龙飞凤舞状,恩爱异常,照相的和被照的都很认真,忘了这一切只是做戏。那个化妆小姐一劲儿说:“每天那么多新人走进来,属你们这对儿最登对,让人羡慕。”也许她对每一对走进来的新人都是这么说的,但是他们还是很开心。

  那一刻,未必没想过天长地久。

  但是薇不是一个容易停下来的人,很快她又有新的目标,一个电话就可以把她从他身边拉走。他问她:为什么不能为我留下?她答:你付我一夜一万块我就留下来,看看你能留我多久。他发怒,骂:你这样和妓女有什么不同?她笑:价码不一样。

  斗嘴和做爱,他都不是薇的对手。

  每次抱住她,都觉得怀里紧拥的,是一只刺猬。他给她温暖,然而自己遍体鳞伤。

  他一天更比一天厌倦。

  终于他们第一百零一次谈到分手。

  说再见的时候,心是平静的,因为这是真真正正的“再见”,两个人说的时候,都知道不久就又会再见,重新走在一起。

  但是他遇到了水小宛。

  水小宛,让他这次很认真地想到了要与薇决别而不是再见,他想开始一种新的爱情,干净、纯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没想到薇薇恩又会回来。

  过去一段情,如冤魂不散,重新上了他的身,驱之不去。

  逃避过也拒绝过,但他最终不是薇的对手。没太多理由可以解释,他不过是一个平凡的男人。

  他不过是一个男人。

  有几个男人可以做到淡漠旧情,坐怀不乱呢?尤其是面对那样一个美艳风情不择手段的前度尤物。

  他在上海旅馆里与她“巧遇”,当他重新抱住她的身体时他便知道,要失去小宛了。

  他有些怀疑那虚掩的房门是薇故意打开的,为的就是让水小宛撞见他们的苟合——但即使小宛没有撞见那一幕,他也会同她分手的,因为再也当不起她的痴情与纯真。

  当小宛将自己如一颗葱那样剥得干干净净地站在他面前时,他真切地觉得了自己的龌龊与卑贱,觉得了自己的残忍与冷酷。

  他拒绝了小宛,伤害了小宛,不是因为不爱,也不是因为不忍,而是不敢。

  他不敢面对那样纯洁的身体,以及那身体所代表的纯洁的人性。她的纯洁照见了他骨子里的鄙俗,令他对自己不敢正视了。

  走出宾馆,他独行在上海的夜色里,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与萎琐。夜幕使他感觉自己像一只兽,一只受伤的兽,被猎枪打中了,找不到一个养伤的角落。

  女孩子最易受伤的是自尊,男人最脆弱的是自信。

  在他伤害了小宛的自尊的同时,小宛也摧垮了他的自信。

  他无法再相信自己是个真正的男人。他的心中,对薇薇恩充满了一种莫明的恨意,而这恨意的出口,是性。当他们在床上翻滚呻吟时,他心里感到的是报复的快感,和堕落的毁灭。

  为了薇薇恩,他在上海多停了三天,没完没了翻天覆地地做爱,像两只兽的纠缠扭斗,折磨得双方伤痕累累。

  三天后,他们离开上海的早晨,她再一次提出了分手。

  他问她:“真的要分开?”

  她说:“考虑一下。”

  “你也有考虑的时候?”他笑,并不特别在意。

  她也笑:“还要问另一个人的意见。”

  “水小宛。”

  “没错,我要看水小宛要不要你,她要你,我就要;她不要你,我也不要。”

  她说得这样轻松而轻佻,完全不在乎他会不会恼怒。或者,她就是要他恼怒,受伤。

  然而他只是觉得疲惫,不是因为自己堕落成了两个女人的猎物,而恰恰相反,是因为不能成为真正的猎物,而只是战利品。

  “原来你追我到上海,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水小宛。”

  “都对,又都不对。”她妖媚地笑,把碎发向后掠,“你忘了,我一直向往上海。”

  他想起来,是的,她说过不止一次了:上海是多么靡烂美丽的城市啊,我一定要去一次。体味酒,性,残酷的爱,还有堕落的快感。

  于是他知道,她对上海的向往,就像对南街的酒吧一样,要的是一种谈资。

  而今,上海已经去过了,三里屯也已经要拆了。沧海桑田易如翻掌,何况一段爱情?

  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永恒的呢?

  除了梅英的恨。

  梅英的恨真是固执绵长呀。死不瞑目,冤魂不散,生生不息,抵死缠绵,原来这样奢侈的感情真是有的。

  张之也有些羡慕他的同宗兼同行张朝天。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经历那样刻骨铭心的感情,那样的女子,如果不能得到她的强烈的爱,能得到她的强烈的恨也是好的。

  张之也知道,如果自己有一天和薇薇恩重逢,她是既不会爱他,也不会恨他的。

  他真是替自己不值。

  生命有何意义呢?如果不能在自己心爱的人的心头留下一道伤。

  不知是第几瓶喜力化成水从身体里注入又流走了,他的眼睛渐渐朦胧起来。邻座有一个艳妆的女子,很感兴趣地望着他。那是薇薇恩的前身吧?他一眼可以看出对方的道行——没有挣出头角的小白领,有的都是这样一种饥渴而踌蹰的眼神。

  他忽然很想抱住她。

  他满心里都是小宛的模样。他想她想得这样苦,以至于要紧紧地抱住另一个人来帮助遗忘。

  他举起一杯酒,朝她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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