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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

徐志摩文集 徐志摩 19777 2021-08-06 12:45

  西湖记(选五)

  一九二三年九月七日——十月廿八日

  硖石——杭州——上海

  九月七日

  方才又来了一位丫姑太太,手里抱着一个半岁的女孩,身边跟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男的是她亲生的,女的是育婴堂里抱来的;他们是一对小夫妻!小媳妇在她婆婆的胸前吃奶,手舞足蹈的很快活。

  明天祖母回神,良房里的病人立刻就要倒下来似的。积年的肺痨,外加风症,外加一家老小的一团乌糟——简直是一家毒菌的工厂,和他们同住真是危险。若然在今晚明朝倒了下来,免不得在大厅上收殓,夹着我家的二通,那才是糟!她一去,他们一房剩下的是一个黑藉的老子,一窍不通,一群瘦骨如柴肺病种的小孩!

  为一讣闻上的继字,听说镇上一群人在沸沸的议论,说若然不加继字,真是蔑社孙太夫人。

  他们的口舌原来姑丈只比作他家里海棠树上的雀噪,一般的无意识,一般的招人烦厌。我们出信去请教名家以后,适之已有回信,他说古礼原配与继室,原没有分别,继妣的俗例,一定是后人歧视后母所定的;据他所知,古书上绝无根据。

  九月廿九日

  这一时骤然的生活改变了态度,虽则不能说是从忧愁变到快乐,至少却也是从沉闷转成活泼。最初是父亲自己也闷慌了,有一天居然把那只游船收拾个干净,找了叔薇兄弟等一群人,一直开到东山背后,过榆桥转到横头景转桥,末了还看了电灯厂方才回家。那天很愉快!塔影河的两岸居然被我寻出了一爿两片经霜的枫叶。我从水面上捞到了两片,不曾红透的,但着色糯净得可爱。寻红叶是一件韵事,(早几天我同绎莪阿六带了水果月饼玫瑰酒到东山背后去寻红叶,站在俞家桥上张皇的回望,非但一些红的颜色都找不到,连枫树都不易寻得出来,失望得很。后来翻山上去,到宝塔边去痛快的吐纳了一番。那时已经暝色渐深,西方只剩有几条青白色,月亮已经升起,我们慢慢的绕着塔院的外面下去,歇在问松亭里喝酒,三兄弟喝完了一瓶烧酒,方才回家。山脚下又布施了上月月下结识的丐友,他还问起我们答应他的冬衣那!)菱塘里去买菱吃,又是一件趣事。那钵盂峰的下面,都是菱塘,我们船过时,见鲜翠的菱塘里,有人坐着圆圆的菱桶在采摘。我们就嚷着买菱。买了一桌子的菱,青的红的,满满的一桌子。“树头鲜”真是好吃,怪不得人家这么说。我选了几只嫩青,带回家给妈吃,她也说好。

  这是我们第一次称心的活动。

  八月十五那天,原来约定到适之那里去赏月的,后来因为去得太晚了,又同着绎莪,所以不曾到烟霞去。那晚在湖上也玩得很畅,虽则月儿只是若隐若现的。我们在路上的时候,满天堆紧了乌云,密层层的,不见中秋的些微消息。我那时很动了感兴——我想起了去年印度洋上的中秋!一年的差别!我心酸得比哭更难过。一天的乌云,是的,什么光明的消息都莫有!

  我们在清华开了房间以后,立即坐车到楼外楼去。吃得很饱,喝得很畅。桂花栗子已经过时,香味与糯性都没有了。到九点模样,她到底从云阵里奋战了出来,满身挂着胜利的霞彩,我在楼窗上靠出去望见湖光渐渐的由黑转青,青中透白,东南角上已经开朗,喜得我大叫起来。我的欢喜不仅为是月出;最使我痛快的,是在于这失望中的满意。满天的乌云,我原来已经抵拼拿雨来换月,拿抑塞来换光明,我抵拼喝他一个醉,回头到梦里去访中秋,寻团圆——梦里是什么都有的。

  我们站在白堤上看月望湖,月有三大圈的彩晕,大概这就算是月华的了。

  月出来不到一点钟又被乌云吞没了,但我却盼望,她还有扫荡廓清的能力,盼望她能在一半个时辰内,把掩盖住青天的妖魔,一齐赶到天的那边去,盼望她能尽量的开放她的清辉,给我们爱月的一个尽量的陶醉——那时我便在三个印月潭和一座雷峰塔的媚影中做一个小鬼,做一个永远不上岸的小鬼,都情愿,都愿意!

  “贼相”不在家,末了抓到了蛮子仲坚,高兴中买了许多好吃的东西——有广东夹沙月饼——雇了船,一直望湖心里进发。

  三潭印月上岸买栗子吃,买莲子吃;坐在九曲桥上谈天,讲起湖上的对联,骂了康圣人一顿。后来走过去在桥上发现有三个人坐着谈话,几上放有茶碗。我正想对仲坚说他们倒有意思,那位老翁涩重的语音听来很熟,定睛看时,原来他就是康大圣人!

  下一天我们起身已不早,绎莪同意到烟霞洞去,路上我们逛了雷峰塔,我从不曾去过,这塔的形与色与地位,真有说不出的神秘的庄严与美。塔里面四大根砖柱已被拆成倒置圆锥体形,看看危险极了。轿夫说:“白状元的坟就在塔前的湖边,左首草丛里也有一个坟,前面一个石碣,说是白娘娘的坟。”我想过去,不料满径都是荆棘,过不去。雷峰塔的下面,有七八个鹄形鸠面的丐僧,见了我们一齐张起他们的破袈裟,念佛要钱。这倒颇有诗意。

  我们要上桥时,有个人手里握着一条一丈余长的蛇,叫着放生,说是小青蛇。我忽然动心,出了两角钱,看他把那蛇扔在下面的荷花池里,我就怕等不到夜她又落在他的手里了。

  进石屋洞初闻桂子香——这香味好几年不闻到了。

  到烟霞洞时上门不见土地,适之和高梦旦他们一早游花坞去了。我们只喝了一碗茶,捡了几张大红叶——疑是香樟——就急急的下山。香蕉月饼代饭。

  到龙井,看了看泉水就走。

  前天在车里想起雷峰塔做了一首诗用杭白。

  那首是白娘娘的古墓,(划船的手指着蔓草深处)客人,你知道西湖上的佳话,白娘娘是个多情的妖魔。

  她为了多情,反而受苦——爱了个没出息的许仙,她的情夫;

  他听信一个和尚,一时的糊涂,拿一个钵盂,把她妻子的原形罩住。

  到今朝已有千把年的光景,可怜她被镇压在雷峰塔底——这座残败的古塔,凄凉地,庄严地,永远在南屏的晚钟声里!

  十月十五日回国周年纪念今天是我回国的周年纪念。恰好冠来了信,一封六页的长信,多么难得的,可珍的点缀啊!

  去年的十月十五日,天将晚时,我在三岛丸船上拿着望远镜望碇泊处的接客者,渐次的望着了这个亲、那个友,与我最爱的父亲,五年别后,似乎苍老了不少,那时我在狂跳的心头,突然迸出一股不辨是悲是喜的寒流,腮边便觉着两行急流的热泪。后来回三泰栈,我可怜的娘,生生的隔绝了五年,也只有两行热泪迎接她唯一的不孝娇儿。但久别初会的悲感,毕竟是暂时的,久离重逢的欢怀,毕竟是实现了。那时老祖母的不减的清键,给我不少的安慰,虽则母亲也着实见老。

  今年的十月十五日——今天呢?老祖母已做了天上的仙神,再不能亲见她钟爱孙儿生命里命定非命定的一切——今天已是她离人间的第四十九日!这是个不可补的缺陷,长驻的悲伤。

  我最爱的母亲,一生只是痛苦与烦劳与不怿,往时还盼望我学成后补偿她的慰藉,如今却只是病更深,烦更剧,愁思益结,我既不能消解她的愁源,又不能长侍她的左右,多少给她些温慰。父亲也是一样的失望,我不能代替他一分一息的烦劳,却反增添了他无数的白发。我是天壤间怎样的一个负罪、内疚的人啊!

  一年,三百六十有五日,容易的过去了。我的原来的活泼的性情与容貌,自此亦永受了“年纪”的印痕——又是个不可补的缺陷,一个长驻的悲伤!

  我最敬爱的友人呀!我只能独自地思索,独自地想象,独自地抚摩时间遗下的印痕,独自地感觉内心的隐痛,独自地呼嗟,独自地流泪……方才我读了你的来信,江潮般的感触,横塞了我的胸臆,我竟忍不住啜泣了。我只是个乞儿,轻拍着人道与同情紧闭着的大门,妄想门内或许有一念的慈悲,赐给一方便——但我在门外站久了,门内不闻声响,门外劲刻的凉风,却反向着我褴褛的躯骸狂扑——我好冷呀,大门内慈悲的人们呀!

  前日沫若请在美丽川,楼石庵适自南京来,故亦列席。饮者皆醉,适之说诚恳话,沫若遽抱而吻之——卒飞拳投而散——骂美丽川也。

  今晚与适之回请,有田汉夫妇与叔永夫妇,及振飞。大谈神话。出门时见腴庐——振飞言其姊妹为“上海社会之花”。

  十月二十三日

  昨天(二十二日)是一个纪念日,我们下午三人出去到壶春楼,在门外路边摆桌子喝酒,适之对着西山,夕晖留在波面上的余影,一条直长的金链似的,与山后渐次泯灭的琥珀光;经农坐在中间,自以为两面都看得到,也许他一面也不曾看见;我的座位正对着东方初升在晚霭里渐渐皎洁的明月,银辉渗着的湖面,仿佛听着了爱人的裾响似的,霎时的呼吸紧迫,心头狂跳。城南电灯厂的煤烟,那时顺着风向,一直吹到北高峰,在空中仿佛是一条漆黑的巨蟒,荫没了半湖的波光,益发衬托出受月光处的明粹。这时缓缓的从月下过来一条异样的船,大约是砖瓦船,长的,平底的。没有船舱,也没有篷帐,静静的从月光中过来,船头上站着一个不透明的人影,手里拿着一支长竿,左向右向的撑着,在银波上缓缓的过来——一幅精妙的“雪罗蔼”,镶嵌在万顷金波里,悄悄的悄悄的移着:上帝不应受赞美吗?我疯癫似的醉了,醉了!

  饭后我们到湖心亭去,横卧在湖边石板上,论世间不平事,我愤怒极了,呼嗷,咒诅,顿足,都不够发泄。后来独自划船,绕湖心亭一周,听桨破小波声,听风动芦叶声,方才勉强把无明火压了下去。

  十月二十八日

  完了,西湖这一段游记也完了。经农已经走了,今天一早走的,但像是已经去了几百年似的。适之已定后天回上海,我想明天,迟至后天早上走。方才我们三个人在杏花村吃饭吃蟹,我喝了几杯酒。冬笋真好吃。

  一天的繁星,我放平在船上看星。沉沉的宇宙,我们的生命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又摸住了我的伤痕。星光呀,仁善些,不要张着这样讥讽的眼,倍增我的难受!

  爱眉小札(选七)

  一九二五年八月九日——九月十七日

  北京——上海

  八月九日

  “幸福还不是不可能的”,这是我最近的发现。

  今天早上的时刻,过得甜极了。我只要你;有你我就忘却一切,我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了,因为我什么都有了。与你在一起没有第三人时,我最乐。坐着谈也好,走道也好,上街买东西也好。厂甸我何尝没有去过,但那有今天那样的甜法;爱是甘草,这苦的世界有了它就好上口了。眉,你真玲珑,你真活泼,你真像一条小龙。

  我爱你朴素,不爱你奢华。你穿上一件蓝布袍,你的眉目间就有一种特异的光彩,我看了心里就觉着不可名状的欢喜。朴素是真的高贵。你穿戴齐整的时候当然是好看,但那好看是寻常的,人人都认得的,素服时的眉,有我独到的领略。

  “玩人丧德,玩物丧志”,这话确有道理。

  我恨的是庸凡,平常,琐细,俗;我爱个性的表现。

  我的胸膛并不大,决计装不下整个或是甚至部分的宇宙。

  我的心河也不够深,常常有露底的忧愁。我即使小有才,决计不是天生的,我信是勉强来的;所以每回我写什么多少总是难产,我唯一的靠傍是刹那间的灵通。我不能没有心的平安,眉,只有你能给我心的平安。在你完全的蜜甜的高贵的爱里,我享受无上的心与灵的平安。

  凡事开不得头,开了头便有重复,甚至成习惯的倾向。在恋中人也得提防小漏缝儿,小缝儿会变大窟窿,那就糟了。我见过两相爱的人因为小事情误会斗口,结果只有损失,没有利益。我们家乡俗谚有:“一天相骂十八头,夜夜睡在一横头”,意思说是好夫妻也免不了吵。我可不信,我信合理的生活动机是爱,知识是南针;爱的生活也不能纯粹靠感情,彼此的了解是不可少的。

  爱是帮助了解的力,了解是爱的成熟,最高的了解是灵魂的化合,那是爱的圆满功德。

  没有一个灵性不是深奥的,要懂得真认识一个灵性,是一辈子的工作。这工夫愈下愈有味,像逛山似的,惟恐进得不深。

  眉,你今天说想到乡间去过活,我听了顶欢喜,可是你得准备吃苦。总有一天我引你到一个地方,使你完全转变你的思想与生活的习惯。你这孩子其实是太娇养惯了!我今天想起丹农雪乌的《死的胜利》的结局;但中国人,那配!眉,你我从今起对爱的生活负有做到它十全的义务。我们应得努力。眉,你怕死吗?眉,你怕活吗?活比死难得多!眉,老实说,你的生活一天不改变,我一天不得放心。但北京就是阻碍你新生命的一个大原因,因此我不免发愁。

  我从前的束缚是完全靠理性解开的;我不信你的就不能用同样的方法。万事只要自己决心:决心与成功间的是最短的距离。

  往往一个人最不愿意听的话,是他最应得听的话。

  八月十四日

  昨晚不知那儿来的兴致,十一点钟跑到东花厅,本想与奚若谈天,他买了新鲜合桃、葡萄、沙果、莲蓬请我,谁知讲不到几句话,太太回来了,那就是完事,接着慈、绿也来了,一同在天井里坐着闲话,大家嚷饿,就吃蛋炒饭,我吃了两碗,饭后就嚷打牌,我说那我就得住夜,住夜就得与慈夫妇同床,绿连骂:“要死快哩,疯头疯脑!”

  但结果打完了八圈牌,我的要求居然做到,三个人一头睡下,息了灯,绿躲紧在慈的胸前,格支支的笑个不住,我假装睡着,其实他们说话等等我全听分明,到天亮都不曾落。

  眉,娘真是何苦来。她是聪明,就该聪明到底,她既然看出我们俩都是痴情人容易钟情,她就该得想法大处落墨,比如说禁止你与我往来,不许你我见面,也是一个办法;否则就该承认我们的情分,给我们一条活路才是道理,像这样小鹣鹣的溜着眼珠当着人前提防,多说一句话该,多看一眼该,多动一手该,这可不是真该,实际毫无干系,只叫人不舒服,强迫人装假,真是何苦来!眉,我总说有真爱就有勇气,你爱我的一片血诚我身体磨成了粉都不能怀疑,但同时你娘那里既不肯冒险,他那里又不肯下决断,生活上也没有改向,单叫我含糊的等着,你说我心上那能有平安,这神魂不定又那能做事,因此我不由的不私下盼望你能进一步爱我,早晚想一个坚决的办法出来,使我早一天定心,早一天能堂皇的做人,早一天实现我一辈子理想中的新生活。眉,你爱我究竟是怎样的爱法?

  我不在时你想我,有时很热烈的想我,那我信,但我不在时你依旧有你的生活,并不是怎样的过不去:我在你当然更高兴,但我所最要知道的是,眉呀,我是否你“完全的必要”,我是否能给你一些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人能给你的东西,是否在我的爱你的爱里你得到了你一生最圆满,最无遗憾的满足?这问题是最重要不过的,因为恋爱之所以为恋爱,就在他那绝对不可改变,不可替代的一点;罗米欧爱朱丽叶,愿为她死,世上再没有第二个女子能动他的心,朱丽叶爱罗米欧,愿为他死,世上再没有第二个男子能占她一点子的情,他们那恋爱之所以不朽,又高尚,又美,就在这里。

  他们俩死的时候,彼此都是无遗憾的,因为死成全他们的恋爱到最完全最圆满的程度,所以这“Die upon a kiss”(一吻而亡)是真钟情人理想的结局,再不要别的。反面说,假如恋爱是可以替代的,像一支牙刷烂了可以另买,皮服破了可以另制,它那价值也就可想。“定情”——the spiritual engagement,the great mutual giving up(神圣的婚约,彼此的献身)——是一件伟大的事情,两个灵魂在上帝的眼前自愿的结合,人间再没有更美的时刻——恋爱神圣就在这绝对性,这完全性,这不变性,所以诗人说:

  ……

  the light of a whole life diesWhen love is done,(恋爱的失败,也是整个生命之火为之熄灭的开始。)恋爱是生命的中心与精华;恋爱的成功是生命的成功,恋爱的失败是生命的失败,这是不容疑义的。

  眉,我感谢上苍,因为你已经接受我了;这来我的灵性有了永久的寄托,我的生命有了最光荣的起点,我这一辈子再不能想望关于我自身更大的事情发现,我一天有你的爱,我的命就有根,我就是精神上的大富翁。因此我不能不切实的认明这基础究竟是多深,多坚实,有多少抵抗侵凌的实力——这生命里多的是狂风暴雨!

  所以我不怕你厌烦我要问你究竟爱我到什么程度?有了我的爱你是否可以自慰已经得到了生命与生命中的一切?反面说,要没有我的爱,是否你的一生就没有光彩?我再来打譬喻,你爱吃莲肉,爱吃鸡豆肉;你也爱我的爱;在这几天我信莲肉,鸡豆,爱都是你的需要;在这情形下爱只像是一个“加添的必要”the additional necessity,不是绝对的必要,比如空气,比如饮食,没了一样就没有命的。有莲时吃莲,有鸡豆时吃鸡豆;有爱时“吃”爱。好,再过几时时新就换样,你又该吃蜜桃,吃大石榴了,那时假定我给你的爱也跟着莲与鸡豆完了,但另有与石榴同时的爱现成可以“吃”——你是否能照样过你的活,照样生活里有跳有笑的?再说明白的,眉呀,我祈望我的爱是你的空气,你的饮食,有了就活,缺了就没有命的一样东西;不是鸡豆或是莲肉,有时吃固然痛快,过了时也没有多大交关,石榴、柿子、青果跟着来替口味多着呢!眉你知道我怎样的爱你,你的爱现在已是我的空气与饮食,到了一半天不可少的程度。因此我要知道在你的世界里我的爱占一个什么地位?

  May,I miss your passionately appealing gazings and soul communicating glances which once so overwhelmed and ingratiated me.Suppose I die suddenly tomorrow morning.Suppose I come to contract an incurable disease.Suppose I cease to love you.Suppose I change my heart and love someloody else,what then would you feel and what would you do? These are very cruel supposition I know,but all the same I can help makingthem,such being the lover’s psychology.Do you know what would I have done if in my coming hack,I should have found my love no longer mine!Try to imagine the situation and tell me what you think.(眉,我失去你多情而感染人的凝视和心灵交融的一瞥,这些曾使我一度如此神魂颠倒和祈求。如果我明天早晨突然死去,如果得了不治之症,如果我不再爱你,如果我负心去爱了别人,那么你会有怎样的感受,会做些什么?我知道,这些是非常残酷的设想,但是我同样不能不这样想,这就是恋人的心理吧。

  你知道我会怎样做的,如果我回来,发现我的爱不再是我的,试着想象这样的境遇,告诉我你的想法。)日记已经第六天了,我写上了一二十页,不管写的是什么,你一个字都还没有出世哪!但我却不怪你,因为你真是贵忙;我自己就负你空忙大部分的责。但我盼望你及早开始你的日记,纪念我们同玩厂甸那一个蜜甜的早上。我上面一大段问你的话,确是我每天郁在心里的一点意思,眉你不该答复我一两个字吗?眉,我写日记的时候我的意绪益发蚕丝似的绕着你;

  我笔下多写一个眉字,我口里低呼一声我的爱,我的心为你多跳了一下,你从前给我写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情形我知道,因此益发盼望你继续你的日记,也使我多得一点欢喜,多添几分安慰。

  八月十六日

  真怪,此刻我的手也直抖擞,从没有过的,眉,我的心,你说怪不怪,跟你的抖擞一样?想是你传给我的,好,让我们同病,叫这剧烈的心震死了岂不是完事一宗?事情的确是到门了,眉,是往东走或往西走你赶快得定主意才是,再要含糊时大事就变成了顽笑,那可真不是玩!他那口气是最分明没有的了;那位京友我想一定是双心(手震好了),决不会第二个人。他现在的口气似乎比从前有主意的多,他已经准备“依法办理”,你听他的话“今年决不拦阻你”,好,这回像人了!他像人,我们还不争气吗?眉,这事情清楚极了,只要你的决心,娘,别说一个,十个也不能拦阻你。我的意思是我们回到南边去(你不愿我的名字混入第一步,固然是你的好意,但你知道那是不成功的,所以与其拖泥带浆还不如走大方的路,来一个干脆,只是情是真的。我们有什么见不得人面的地方?)找着里做中间人,解决你与他的事情,第二步当然不用提及,虽则谁不明白?眉,你这回真不能再做小孩了,你得硬一硬心,一下解决了这大事,免得成天怀鬼胎过不自然的痛苦的日子。要知道你一天在这尴尬的境地里嵌着,我也心理上一天站不直,那能真心去做事,害得谁都不舒服,真是何苦来?眉,救人就是自救,自救就是救人。我最恨的是苟且,因循,懦怯,在这上面无论什么事都是找不到基础的。有志事竟成,没有错儿。奋勇上前吧,眉,你用不怕,有我整个儿在你旁边站着,谁要动你分毫,有我拚着性命保护你,你还怕什么?

  今晚我认账心上有点不舒服,但我有解释,理由很长,明天见面再说吧。我的心怀里,除了挚爱你的一片热情外,我决不容留任何夹杂的感想;这册爱眉小札里,除了登记因爱而流出的思想外,我也决不愿夹杂一些不值得的成分。眉,我是太痴了,自顶至踵全是爱,你得明白我,你得永远用你的柔情包住我这一团的热情,决不可有一丝的漏缝,因为那时就有爆烈的危险。

  八月二十二日

  眉,今儿下午我实在是饿荒了,压不住上冲的肝气,就这么说吧,倒叫你笑话我酸劲儿大,我想想是觉着有些过分的不自持。但同时你当然也懂得我的意思,我盼望,聪明的眉呀,你知道我的心胸不能算不坦白,度量也不能说是过分的窄,我最恨是琐碎地方认真。但大处要分明,名分与了解有了就好办,否则就比如一盘不分疆界的棋,叫人无从下手了。很多事情是庸人自扰,头脑清明所以是不能少的。

  你方才跳舞说一句话很使我自觉难为情,你说“我们还有什么客气?”难道我真的气度不宽,我得好好的反省才是。眉,我没有怪你的地方,我只要你的思想与我的合并成一体,绝对的泯缝,那就不易见错儿了,我们得互相体谅;在你我间的一切都得从一个爱字里流出。我一定听你的话;你叫我几时回南我就回南,你叫我几时往北我就几时往北。

  今天本想当人前对你说一句小小的怨语,可没有机会,我想说,“小眉真对不起人,把人家万里路外叫了回来,可连一个清静谈话的机会都没给人家!”

  下星期去西山一定可以有机会了。我想着就起劲,你呢,眉?

  我较深的思想一定得写成诗才能感动你,眉,有时我想就只你一个人真的懂我的诗,爱我的诗,真的我有时恨不得拿自己血管里的血写一首诗给你,叫你知道我爱你是怎样的深。

  眉,我的诗魂的资养全得靠你,你得抱着我的诗魂像母亲抱孩子似的,他冷了你得给他穿,他饿了你得喂他食——有你的爱,他就不愁饿不怕冻,有你的爱他就有命!

  眉,你得引我的思想往更高更大更美处走;假如有一天我思想堕落或是衰败时就是你的羞耻。记着了眉!

  已经三点了,但我不对你说几句活我就别想睡。这时你大概早着了,明儿九时半能起吗?我怕还是问题。

  你不快活时我最受罪,我应当是第一个有特权义务给你慰安的人不是?下回无论你怎样受了谁的气不受用时,只要我在你旁边看你一眼或是轻轻的对你说一两个小字,你就应得宽解。你永远不能对我说“Shut up”(当然你决不会说的,我是说笑话),叫我心里受刀伤。

  我们男人,尤其是像我这样的痴子,真也是怪。我们的想头不知是那样转的。比如说去秋那“一双海电”为什么这一来就叫一万两千度的热顿时变成了冰,烧得着天的火立刻变成了灰,也许我是太痴了,人间绝对的事情本是少有的。

  All or nothing——到如今还是我做人的标准。

  眉,你真是孩子,你知道你的情感的转向来的多快;一会儿气的话都说不出,一会儿又嚷吃面包夹肉了!

  今晚与你跳的那一个舞,在我是最Enjoy不过了,我觉得从没有经验过那样浓艳的趣味——你要知道你偶尔唤我时我的心身就化了!

  八月二十四日

  这来你真的很不听话,眉,你知道不?也许我不会说话,你不爱听;也许你心烦听不进,今晚在真光我问你记否去年第一次在剧场觉得你的发卷擦着我的脸,(我在海拉尔寄回一首诗来纪念那初度尖锐的官感,在我是不可忘的,)你理都没有理会我,许是你看电影出了神,我不能过分怪你。

  今晚北海真好,天上的双星那样的晶清,隔着一条天河含情的互睇着;满池的荷叶在微风里透着清馨;一弯黄玉似的初月在西天挂着;无数的小虫相应的叫着;我们的小舫在荷叶丛中刺着,我就想你,要是你我俩坐着一只船在湖心里荡着,看星,听虫,嗅荷馨,忘却了一切,多幸福的事,我就怨你这一时心不静,思想不清,我要你到山里去也就为此。你一到山里心胸自然开豁的多,我敢说你多忘了一件杂事,你就多一分心思留给你的爱:你看看地上的草色,看看天上的星光,摸摸自己的胸膛,自问究竟你的灵魂得到了寄托没有,你的爱得到了代价没有,你的一生寻出了意义没有?你在北京城里是不会有清明思想的——大自然提醒我们内心的愿望。

  我想我以后写下的不拿给你看了,眉,一则因为天天看烦得很,反正是这一路的话,这爱长爱短老听也是怪腻烦的;二则我有些不甘愿因为分明这来你并不怎样看重我的“心声”。我每天的写,有工夫就写,倒像是我唯一的功课,很多是夜阑人静半夜三更写的,可是你看也就翻过算数,到今天你那本子还是白白的,我问你劝你的话你也从不提及,可见你并不曾看进去,我写当然还是写,但我想这来不每天缴卷似的送过去了,我也得装装马虎,等你自己想起时问起时真的要看时再给你不迟。我记得(你记得吗,眉?)才几个月前你最初与我秘密通讯时,你那时的诚恳,焦急,需要,怎样抱怨我不给你多写,你要看我的字就比掉在岸上的鱼想水似的急,——咳,那时间我的肝肠都叫你摇动了,眉!难道这几个月来你已经看够了不成?我的话准没有先前的动听,所以你也不再着急要,虽则我自问我对你一往的深情真是一天深似一天,我想看你的字,想听你的话,想搂抱你的思想,正比你几个月前想要我的有增无减——眉,这是什么道理?

  我知道我如其尽说这一套带怨意的话,你一定看得更不耐烦:你真是愈来愈蠢了,什么新鲜的念头,讨人欢喜招人乐的俏皮话一句也想不着。这本子一页又一页只是板着脸子说的郑重话,那能怪你不爱看——我自个儿活该不是?下回我想来一个你给我的信的一个研究——我要重新接近你那时的真与挚,热烈与深刻。眉,你知道你那时偶尔看一眼,那一眼里含着多少的深情呀!现在你快正眼都不爱觑我了,眉,这是什么道理?你说你心烦,所以连面都不愿见我——我懂得,我不怪你,假如我再跑了一次看看——我不在跟前时也许你的思想倒会分给我一些——你说人在身边,何必再想,真是!这样来我愿意我立即死了,那时我倒可以希望占有你一部分纯洁的思想的快乐。眉,你几时才能不心烦?你一天心烦,我也一天不心安,因为我们俩的思想镶不到一起,随我怎样的用力用心——眉,假如我逼着你跟我走,那是说到和平办法真没有希望时,你将怎样发付我?不,我情愿收回这问句,因为你也许忍心拿一把刀插在爱你的摩的心里!

  咳,“以不了了之”,什么话!我倒不信,徐志摩不是懦夫,到相当时候我有我的颜色,无耻的社会你们看着吧!

  眉,只要你有一个日本女子一半的痴情与侠气——你早跟我飞了,什么事都解决了。乱丝总得快刀斩,眉,你怎的想不通呀!

  上海有时症,天又热,我也有些怕去。

  九月八日

  风波,恶风波。

  眉,方才听说你在先施吃冰其林剪发,我也放心了;昨晚我说——“The absolute way out is the best way out.”(唯一的选择亦是最好的出路)我意思是要你死;你既不能死,那你就活;现在情形大概你也活得过去,你也不须我的保护;我为你已经在我的灵魂上涂上一大塔的窑煤,我等于说了谎,我想我至少是对得住你的;

  这也是种气使然,有行动时只是往下爬,永远不能向上争,我只能暂时洒一滴创心的悲泪,拿一块冷笑的毛包起我那流血的心,等着再看随后的变化罢。

  我此时竟想立刻跑开,远着你们,至少让“你们”的几位安安心;我也不写信给你,也没法写信;我也不想报复,虽则你娘的横蛮真叫人发指;我也不要安慰,我自己会骗自己的,罢了,罢了,真罢了!

  一切人的生活都是说谎打底的,志摩,你这个痴子妄想拿真去代谎,结果你自己轮着双层的大谎,罢了,罢了,真罢了!

  眉,难着这就是你我的下场头?难道老婆婆的一条命就活活的吓倒了我们,真的蛮横压得倒真情吗?

  眉,我现在只想在什么时候再有机会抱着你痛哭一场——我此时忍不住悲泪直流,你是弱者,眉,我更是弱者的弱者,我还有什么面目见朋友去,还有什么心肠做事情去——罢了,罢了,真罢了!

  眉,留着你半夜惊醒时一颗凄凉的眼泪给我吧,你不幸的爱人!

  眉,你镜子里照照,你眼珠里有我的泪水没有?

  唉,再见吧!

  九月十六日

  你今晚终究来不来?你不来时我明天走怕不得相见了;你来了又待怎样?我现在至多的想望是与你临行一诀,但看来百分里没一分机会!你娘不来时许还有法想;她若来时什么都完了。想着真叫人气;但转想即使见面又待怎生,你还是在无情的石壁里嵌着,我没法挖你出来,多见只多尝锐利的痛苦,虽则我不怕痛苦。眉,我这来完全变了个“宿命论者”,我信人事会合有命有缘,绝对不容什么自由与意志;我现在只妄想你常说那句话早些应验——我总有一天报答你,是的我也信,前世不论,今生是你欠我债的;你受了我的礼还不曾回答;

  你的盟言——“完全是你的,我的身体,我的灵魂”——还不曾实践,眉,你决不能随便堕落了,你不能负我,你的唯一的摩!固然这辈子除了你没有受过女人的爱,同时我自信你也该觉着我给你的爱也不是寻常的,眉,真的到几时才能清账,我不是急,你要我耐我不是不能耐,但怕的是华年不驻,热情难再,到那天彼此都离朽木不远的时候再交抱,岂不是“何苦”?

  我怕我的话说不到你耳边,我不知你不见我时心里想的是什么,我不能自由见你,更不能勉强你想我;但你真的能忘我吗?真的能忍心随我去休吗?眉,我真不信为什么我的运蹇如此!

  我的心想不望那一方向走,碰着的总是你,我的甜;你呢?

  在家里伴娘睡两晚,可怜,只是在梦阵里颠倒,连白天都是这怔怔的。昨天上车时,怕你在车上,初到打电时怕你已到;到春润庐时怕你就到——这心头的回折,这无端的狂跳,有谁知道?

  方才送花去,踌躇了半晌,不忍不送,却没有附信去,我想你够懂得。

  昨天在楼外楼上微醺时那凄凉味,眉呀,你何苦爱我来!

  方才在烟霞洞与复之闲谈,他说今天红蓼红蕉都死了,紫薇也叫虫咬了,我听了又怅触,随诌四句:

  红蕉烂死紫薇病,秋雨横斜秋风紧。

  山前山后乱鸣泉,有人独立怅空溟。

  眉轩琐语(选四)

  一九二六年八月——一九二七年四月

  北京——上海——杭州

  九月十日

  国民饭店三十七号房:眉去息游别墅了,仲述一忽儿就来。

  方才念着莎士比亚Like as the waves make toward the pebbled shore那首叹光阴的《桑内德》,尤其是末尾那两行,使我憬然有所动于中,姑且翻开这册久经疏忽的日记来,给收上点儿糟粕的糟粕吧。小德小惠,不论多么小,只要是德是惠,总是有着落的;

  华茨华斯所谓Little Kindnesses别轻视它们,它们各自都替你分担着一部分,不论多微细,人生压迫性的重量。“我替你拿一点吧,你那儿太沉了”;他即使在事实上并没有替你分劳,(不是他不,也不是你不让:就为这劳是不能分的。)他说这话就够你感激。

  昨天离北京,感想比往常的迥然不同。身边从此有了一个人——究竟是一件大事情,一个大分别;向车外望望,一群带笑容往上仰的可爱的朋友们的脸盘,回身看看,挨着你坐着的是你这一辈子的成绩,归宿。这该你得意,也该你出眼泪,——前途是自由吧?为什么不?

  九月十九日

  今天是观音生日,也是我眉儿的生日,回头家里几个人小叙,吃斋吃面。眉因昨夜车险吃吓,今朝还有些怔怔的,现在正睡着,歇忽儿也该好了。昨晚菱清说的话要是对,那眉儿你且有得,不舒泰那。

  这年头大彻大悟是不会有的,能有的是平旦之气发动的时候的一点子“内不得于已”。德生看相后又有所憬惕于中,在戏院中就发议论,一夜也没有睡好。清早起来就写信给他忘年老友霍尔姆士,他那诚挚激奋的态度,着实使我感动。“我喜欢德生,”老金说,“因为他里面有火。”霍尔姆士一次信上也这么说来。

  德生说我们现在都在堕落中,这样的朋友只能叫做酒肉交,彼此一无灵感,一无新生机,还谈什么“作为”,什么事业。

  蜜月已经过去,此后是做人家的日子了。回家去没有别的希冀,除了清闲,译书来还债是第一件事,此外就想做到一个养字。在上养父母(精神的,不是物质的)与眉,养我们的爱,自己养我的身与心。

  首次在沪杭道上看见黄熟的稻田与错落的村舍在一碧无际的天空下静着,不由的思想上感着一种解放:何妨赤了足,做个乡下人去,我自己想。但这暂时是做不到的,将来也许真有“退隐”的那一天。现在重要的事情是,前面说过的养字,对人对己的尽职,我身体也不见佳,像这样下去决没有余力可以做事,我着实有了觉悟,此去乡下,我想找点儿事做。我家后面那园,现在糟得不堪,我想去收拾它,好在有老高与家麟帮忙,每天化它至少两个钟头,不是自己动手就督饬他们弄干净那块地,爱种什么就种什么,明年春天可以看自己手种的花,明年秋天也许可以吃到自己手植的果,那不有意思?至于我的译书工作我也不奢望,每天只想出产三千字左右,只要有恒,三两月下来一定很可观的。三千字可也不容易,至少也得化上五六个钟头,这样下来已经连念书的时候都叫侵了。

  十二月二十八日

  投资到“美的理想”上去,它的利息是性灵的光彩,爱是建设在相互的忍耐与牺牲上面的。

  送曼年礼——曼殊斐儿的日记,上面写着“一本纯粹性灵所产生,亦是为纯粹灵而产生的书”。——一九二七:一个年头你我都着急要它早些完。

  读高尔士华绥的《西班牙的古堡》。

  麦雷的Adelphi月刊已由九月起改成季刊。他的还是不懈的精神,我怎不愧愤?

  再过三天是新年,生活有更新的希望不?

  一月六日

  小病三日,拔牙一根,吃药三煎。睡昏昏不计钟点,亦不问昼夜。乍起怕冷贪懒,东偎西靠,被小曼逼下楼来,穿大皮袍,戴德生有耳大毛帽,一手托腮,勉强提笔,笔重千钧,新年如此,亦苦矣哉。

  适之今天又说这年是个大转机的机会。为什么?

  各地停止民众运动,我说政府要请你出山,他说谁说的,果然的话,我得想法不让他们发表。

  轻易希冀轻易失望同是浅薄。

  费了半个钟头才洗净了一支笔。

  男子只有一件事不知厌倦的。

  女人心眼儿多,心眼儿小,男人听不惯她们的说话。

  对不对像是分一个糖塔饼,永远分不净匀。

  爱的出发点不定是身体,但爱到了身体就到了顶点。厌恶的出发点,也不一定是身体,但厌恶到了身体也就到了顶点。

  梅勒狄斯写Egoist英文,意为利己主义者。但这五十年内,该有一个女性的Sir Willoughby英文,意为威洛比先生。出现。

  最容易化最难化的是一样东西——女人的心。

  朋友走进你屋子东张西望时,他不是诚意来看你的。

  怀疑你的一到就说事情忙赶快得走的朋友。

  老傅来说我下回再有诗集他给作序。

  过去的日子只当得一堆灰,烧完的灰,字迹都见不出一个。

  我唯一的引诱是佛,它比我大得多,我怕它。

  今年我要出一本文集一本诗集一本小说两篇戏剧。

  正月初七称重一百卅六磅(连长毛皮袍),曼重九十。

  昨夜大雪,瑞午家初次生火。

  顷立窗前,看邻家园地雪意。转瞬间忆起贝加尔湖雄踞群峰。小瑞士岩稿梨梦湖上的少女和苏格兰的雾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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