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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2章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两处茫茫(五)

  毕妈开了大门,红着眼眶先从街口叫了一个剃头匠回家。替顾钧儒理发、剃须、修面。又匆匆地去通知一伙专替人家搭棚的匠人,急速到家里来搭丧棚。

  大户人家治丧,吊唁的人很多,这丧棚是非搭不可的。如今虽然大不如前,但丧事还是不能少。

  梁熊浮就直奔棺材铺,叫掌柜的把早先备好的棺材送到家里去。香穗则负责全家老小仆佣们穿戴的丧服。好在事先都有准备,白布什么的全都现成,撕撕剪剪,找几个手脚麻利的女佣聚在一间屋里,粗针大线的缝一缝,估计一两天内能弄妥,赶得上大殓的日子。

  请来的剃头匠自是常干这种替死人剃头的事情的,一颗头抱在手中,三下两下就收拾得干净利落。诒云给了钱,打发他走了之后,就把其他人都赶出了屋子。

  她要亲自替钧儒仔细地擦洗身子,换寿衣。

  诒云轻轻的摸了一下钧儒的颈项,当她的指尖触着那冰凉的皮肤的时候,窝在她胸中那股苦凉的味儿突地挤上了心头。

  稀薄的光线从窗外滑进来了,落在钧儒的身上。他的脸是雪白的,眉眼的轮廓仍然十分俊朗,嘴唇微微带着浅紫,柔和得很,好平静,一点也没有痛苦的痕迹。

  诒云轻轻的将他的衣服脱去,换上了那身寿衣。然后她慢慢的在床头跪了下来,将脸偎到那映着青光的胸口上。

  凉浸浸的刺骨冰凉渗到她的皮肤上来,生疼,生疼,只有落下的泪是温热的。

  在人前,诒云到底不敢大哭,她怕几个孩子看了更是伤心,因而无论多么难过,都要将这份悲意强忍下去。

  如今双眼看着顾钧儒紧紧闭上的双眸,诒云却到底觉得哀恸得已经不知道自己竟然还存活于世。

  现下,她若是嬛他,他也不能应了。她哭了,他也不能感知到了。一切都成了春山空影、镜花水月,比之当年姆妈的死,更叫她觉得悲痛欲绝。

  “母亲……”琦君在门外怯生生的喊了一声,她到底不敢贸然推门进去。因为她知道,母亲需要与父亲独处的时间。

  原来是棺材送到了,琦君就进来说一声。诒云忙理了理情绪,将眼角的泪给擦干,进了敞厅,指挥人们在在这里卸了担子,把棺材用高凳架起来。

  就手又请梁熊浮和倬铭帮忙,把钧儒的尸身从床上抬到棺材里,脸上用一块红布蒙严,棺盖虚掩着,等待大殓的那一天钉实。

  宋廷秋那厢,接到电报,却因为本人正患腿疾,无法下床行走,不能亲至崇城吊唁,托了二妹宋静之带了一幅祭樟,一幅挽联,一封给诒云的情词哀切的唁信,并三千大洋。

  信上说,这笔钱或用于治丧,或存银行生息,日后贴补家用,总之是听凭诒云处置。诒云早已经心神不在,当她从宋静之手里接过这些东西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讷讷的。

  时隔多年,再见到诒云,竟是这副光景的时候,宋静之亦是十分诧异。

  这个时候,行知忽然冲进灵堂,见了棺材,自然是一顿跪哭。正逢丧父之痛,这种心情,能体会到的便只有奇骏了。两个人忍不住地当众抱头痛哭,又引得全家人一通伤心。

  诒云淡声说:“你们父亲走的那日,平白说了声疏影和毕初回来了,我心思怎么会说这话?想来那时候他魂儿已经先走了,料到了身后之事。”

  她这段话说完,两个孩子又想起影姨,心中怅然不已,再一次抚棺大哭一场。接着几个孩子从抹泪的毕妈手里讨了孝服换上,和家里其他人站成一排,开始恭恭敬敬为父亲守灵。

  来了吊唁的人,两个一样的磕头下礼,俨然就是一夜成长起来的模样。

  倬铭忙完了外头的事情,又带着从前申军的兄弟们来了。十几个铁骨铮铮的小伙子,排成一溜。当年在日本人的枪口下都没哭的大小伙,如今在顾钧儒灵前磕头,皆是泣不成声。

  事毕,倬铭把诒云请到一边,吞吞吐吐说:“姐姐,有件事,我思来想去,还是该告诉你……”

  诒云打断他的话:“不就是钧儒交给你的那个木匣子吗?”

  倬铭惊诧道:“你都知道了?”

  诒云缓缓地说:“我猜也能猜得出来。那木匣子我是见过的。”又说,“钧儒的脾气我也知道,他做事一向喜欢留后手,那天我一见那木匣子抱在你怀里,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倬铭叹了口气说:“姐姐,那匣子,我还是交给你吧。”

  诒云仰起脸来:“这怎么行?钧儒走前既交待了你,总是有他的筹划思虑,总是比我们想得周全。其实这也好,剩下我们孤儿寡母,过日子只有出的,没有进的,有多少钱放在家里会不被用掉?到哪一天穷得要去讨饭,那时候你就是我们的救星了。”

  一番话,有软有硬,说得倬铭更是感慨不已。他不住地嘟嚷着:“哪里会是这样,姐姐,还有我在呢。”

  诒云轻轻叹口气:“我也巴望不是这样呢。到我哪天闭眼之前,这匣子里的东西还不必动用,才真的是阿弥陀佛。”

  说着,她又请倬铭去前头帮忙招呼申军的兄弟用茶,又赶着去接待下一拨吊唁的人。

  出殡的那天,时令已经入伏,厚厚的孝服穿在身上,眨眼工夫后背就湿了一片。家里唯一的电风扇搬到灵堂里,开足了风力对着门口可劲儿吹,还是吹不去人们身上那股难闻的汗味。

  一大早,赶来送殡的人已经把丧棚里、灵堂里、客厅里以及角角落落里挤得满满腾腾。黄包车从街口一直排到闸桥。谢树声和蔡贤派下来吊唁的人都来了。

  吊唁专员匆匆在顾钧儒灵前拜了拜,就告辞先走。

  谢树声为从前的那桩事对诒云怀了怨恨,怨恨里却又没来由地夹杂了对她的敬畏和爱慕,以及男人天生的对漂亮女人的觊觎,内心这份情绪便十分复杂。

  见了诒云,他摆出一副伤痛的样子,先是对顾钧儒的去世说几句哀悼的话,然后眼盯着诒云,轻声说一句:“你瘦多了。”

  诒云当了众多客人的面,不好发作,只得装没听见,转身从人堆里把倬铭找出来,叫他陪着谢局长说话。谢树声自觉无聊,应付几句,也就借故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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