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诀别

　　第二日一早，苗衡身着大红喜服骑着白马，英姿飒爽的立在城门口迎亲，远远看见送亲队伍扬起的漫天黄沙，当中的大红顶帐下就是他美丽的公主，今生的新娘。

　　想到此苗衡的嘴角不自禁翘的高高的，所谓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说的就是他和安蓝。那时的他只是个无名小子，哪里能妄想高贵的安蓝公主。如今他靠着努力终于能和公主比肩而立，也自认有了抗衡安答汗的实力，甚至在不远的将来他就可以问鼎天下，把这大好河山捧给他的公主。

　　苗衡越想越激动，把昨夜林晞的警示完全丢到脑后，他轻夹马腹，信步上前去迎接他的公主。公主的鸾驾近在眼前，喜乐声萦绕耳边，他孤身一人走进车队，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些亲卫已不在身后。

　　鸾驾的红帐近在手边，苗衡翻身下马，声音微微颤抖，难掩激动的说“安蓝，我来接你回我们的幽蓝堡去。”

　　帐子里的人似乎并未听到，没有任何动静，他放大了声音，说“安蓝，我把我们的房顶用夜光石刻满了星星，我想你一定会很喜欢的。”

　　帐子里依旧是安安静静的，和周遭那嘈杂吵闹的喜乐声形成鲜明的对比。

　　苗衡心里闪过一丝不妙，他索性跃上车驾，一把掀开帘帐，伴着帘帐而出的是一柄闪着蓝光的短剑，帐子里涌出三个蒙面人，缠斗住苗衡。苗衡身着喜服并未佩剑，又以一敌三，煞是吃力。

　　他这才注意到，送亲队伍把他团团围在中间，震耳的喜乐遮住了打斗声音，外面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见他落到下风，几次险险被淬毒的剑锋扫到。

　　突然间，犹如天降神兵，徐仲和岳宗明杀到苗衡身边，堪危的局面顿时转变，竟是同样身着喜服的安蓝带着徐仲他们杀进来。

　　却说这边王宫里，早上安蓝刚刚穿好喜服，芳菲就端着一顶华丽的头冠来看她，好一番舍不得的姑嫂情深后，非要亲手给安蓝带上头冠。

　　安蓝筹备婚礼这么久，芳菲从未露面过，今日这一出实在是怪异，事出反常必有妖，安蓝提防着芳菲，果然芳菲给安蓝带头冠时，袖口散出一阵莫名的香味，安蓝立即闭气，假意晕倒，骗过了芳菲。

　　她料到形势不妙，好不容易潜出宫来向幽蓝堡赶来报信，却还是晚了一步。好在有徐仲和林晞他们相助，几人很快杀出重围，向幽蓝堡撤回。

　　未曾想幽蓝堡大门紧闭，苗衡引以为傲的银甲军正在城堡上傲视着他们，笑看着紧追不舍的蒙面人来屠戮他们。腹背受敌，还是被自己一手创建的银甲少年军背叛，苗衡恨得嘴唇几乎咬破。

　　还好徐仲来时带了一小队亲卫，他们且战且退借着湖边树林的掩护，甩脱了蒙面人，迅速向白龙堆沙漠方向撤去。

　　一行人匆忙逃离，身上未带食物和饮水，不宜从白龙堆沙漠直接离开，决定绕道至小河口，到那里的村庄里略做休整再作打算。

　　等到达小河口时，已是深夜。大家又累又饿，安蓝更是支撑不住从马上一头栽了下去。

　　苗衡立即抱起安蓝，接着月光才发现安蓝的脸色白的异常，身上的喜服滴答滴答的往下滴水，用手一摸哪里是水，是已近黑色的鲜血。苗衡不知所措的抱紧安蓝，已是泣不成声。

　　林晞立即上去施针止血，但已经太晚了，任是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

　　安蓝在突围时身负重伤，为了尽快脱离危险，她咬牙坚持着，一路颠簸，未及时处理的伤口在大红的喜服遮掩下血流成河，却无人知晓。

　　林晞看着眼前气若游丝的安蓝，想起初见时那个娇纵的金枝玉叶，那时的安蓝哪怕被树叶划了一下手，也会撅着嘴，嚷嚷半天疼。可今日她硬是一声不吭的坚持到现在只为了不拖累苗衡逃离。这样的安蓝的确值得苗衡为她疯狂。

　　安蓝缓缓抬起手想回抱住苗衡，却无力抬起，苗衡一把抓住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她看着苗衡，笑着张了张口，依稀是“爱”的口型。苗衡慌张的对她说“我知道，我都知道。”似是放下心来，芊芊玉手自苗衡心口处滑落，安蓝含笑闭上了眼睛。

　　苗衡不可置信的一声声唤着安蓝，怀里的人儿却再无任何回应。苗衡目呲欲裂，仰天长啸，声音之凄厉，令狼群闻之四散。林晞靠在岳宗明怀里，早已泪流满面。

　　苗衡抱着早已冰凉的安蓝坐了一整夜，他对着安蓝又说又唱，仿佛怀里的人儿只是睡着了一般。

　　徐仲命人砍了棵胡杨树，按照西域的风俗掏空制成了船棺。佳人已逝，还是早日入土为安才对。可是谁都不愿去打扰到沉浸在二人世界里的苗衡。

　　林晞走到苗衡身边坐下，轻轻为安蓝整理乱掉的头发，她从村子里寻来了一顶漂亮的毡帽，帽檐上插着数枝翎羽。是安蓝生前最喜欢带的那种样式。

　　苗衡看着林晞为安蓝带上毡帽，轻声细语的对林晞说“她最喜欢戴帽子了，她总说自己的额头不好看，帽子可以遮住，真是傻瓜，谁能比她漂亮啊？她总问我要是她满脸皱纹我还觉得她美吗？我说我想不出她一脸皱纹的样子，有时我就是想故意逗逗她，就是不肯回答她美不美。可现在，我真的，真的看不到她一脸皱纹的样子了”说到最后已是嚎啕大哭。

　　林晞无言以对，这个结局根本是苗衡自己做的孽，欲速则不达，何况他根本就心术不正，野心太盛。安答汗岂是卧榻之侧养虎为患的昏君，就是那柔然王后也不会容许局面失衡啊。一时的顺遂就飘飘然，自我膨胀到自负的地步，偏偏还无畏无惧自以为是。正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只是可惜了安蓝公主，韶华早逝，不得善终。

　　岳宗明上前拍了拍苗衡的肩膀对苗衡说“眼下我们还未脱险，再伤心也要先安顿好安蓝才是。”

　　苗衡瞪着红通通的双眼看着岳宗明，嘶哑着嗓子问“当初我们三人落崖后，要不是有我，林晞早已死在你怀里，你难道不明白我的感受吗？”

　　岳宗明微征了一下皱着眉头，压着怒意说“我的确不明白，因为不是我让事情走到那一步的”。

　　苗衡闻听此言，恼羞成怒恨恨的盯着岳宗明，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表示他此刻的愤怒。

　　徐仲上前把铲子扔给苗衡，说“冤有头债有主，是个男人就想明白现在应该先干什么。”

　　苗衡踢开脚下的铲子，抱着安蓝低声哄了半天，轻轻的为安蓝整理好衣衫，小心翼翼的把安蓝抱进做好的船棺里。

　　他深深的吻了吻安蓝的脸，从自己发间割下一股发束，放在安蓝的耳边，控制不住的眼泪滴落至安蓝的额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至她耳边，仿佛是安蓝在哭泣。

　　做好这一切，苗衡亲自封棺落钉，选定墓地，将安蓝安葬好。

　　苗衡跪在安蓝的墓前，微笑着说“安蓝，你最喜欢看大漠的星空，最讨厌脏兮兮的，也讨厌那些蛇虫鼠蚁。你放心，我为你选的这处地方，夜夜可见美丽的星空，那些你讨厌的东西通通不会靠近你，你那么漂亮，那么美丽，我保证哪怕几百年，几千年过去后，你还如现在这般美丽漂亮，青春永驻，红颜不老。等着我，我很快来陪你来守护你。等我。”

　　擦干眼泪，他站起身来对着徐仲等人说道“我知道你们都认为，今日之祸乃我咎由自取。我谢过众位护我之恩，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苗衡双腿跪下，重重的磕了一头。林晞欲上前扶他，被岳宗明拉住。

　　苗衡好像一夜之间从那个锦衣怒马的肆意少年成长为一个历尽沧桑的中年男子，眉宇间已有了皱纹，而曾经明亮的眼底已是暗沉一片，浑身上下都被刻上了仇恨的痕迹。

　　苗衡捡起地上的剑，收剑入鞘，接着说“众位请回凉甘州吧！今后这里的任何事情都请不要插手，我苗衡以项上人头担保，绝不危及中原的利益和安定。所有的事情因我而起，那么就由我来结束这一切吧。”

　　他特意微笑着对林晞说“很抱歉是我的私心将你卷入了这场纷争，以后再也不会了。”

　　林晞咬住下唇，她知道这次之后她应该再也见不到苗衡了，无论他胜了还是败了，他都不会再出现了，他的人生已经随着安蓝埋在大漠里，再无机会离开了。

　　岳宗明搂着林晞共骑一马，向凉甘州的方向奔去，林晞回头，只见茫茫大漠里，一个孤独的背影纵马与他们背道而驰，很快消失在天边。

　　岳宗明说过“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是啊，当日的苗衡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傲视天地，他以为他很快就能美人相伴，坐拥天下的。一夕之间，翻天覆地，梦碎了，人没了，只余下恨和伤。

　　她把头窝在岳宗明的怀里，仿佛这样就能远离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岳宗明爱怜的收紧了拢着她的手臂。

　　林晞闷闷的说“宗明，这些年，你都在围着我的意愿来，总是以我为先，可我从未问过你想要的人生是什么样的？我不要你总是这样辛苦的迁就我，我陪你过你想要的日子可好？”

　　岳宗明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说“傻瓜，我想要的？我想要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你，可现在我不单有了你还有了蓁蓁。即使拿那九五之尊的位置来换，我也不要。因为这就是我毕生所愿，梦寐以求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