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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1936年,剑桥(10)

  他看见邻居西恩·多兰爬到电线杆上,在顶部挂上了一面红旗。犹太小子铜管乐队正在现场演奏——多半没经过夜总会保守的演出组织者的同意。一架警方的飞机从头顶飞过,劳埃德知道那是最新的直升机。

  在街边加德纳成衣公司的陈列窗前,他看见妹妹米莉和朋友内奥米·埃弗里在一起。他不希望米莉卷入这种暴力事件:想到妹妹会在斗殴中受伤,他的心就一凉。“爸爸知道你来这儿吗?”他用责备的语气问米莉。

  她无动于衷:“别这么死板。”

  劳埃德对她的出现非常吃惊。“你原本从不关心政治,”他说,“我还以为你只知道挣钱呢!”

  “没错,”米莉说,“但这次有些特别。”

  劳埃德知道如果米莉受伤,伯尼会很伤心的。“我觉得你应该马上回家。”

  “为什么这么说?”

  劳埃德朝四周看了看。人群友善而平和。警察和人群隔开了一段距离,法西斯分子连人影都没见着,今天的游行显然是搞不下去了。莫斯利的人绝对穿越不了十万决意阻止他们的人,警察也不会愚蠢到帮他们过去。米莉多半不会有事。

  正当他这么想时,情况突然出现了逆转。

  劳埃德听见几声口哨声。他朝哨声响起的地方看去,发现骑警们已经组成了一条恐怖的阵线,警方的马匹兴奋地踏着蹄,跃跃欲试准备冲锋,马上的警察手持着剑一样的长棍。

  他们似乎准备好了进攻——但劳埃德觉得,他们应该不会真这么干。

  没过一会儿,他们发起了攻势。

  人群发出愤怒的吼声和害怕的尖叫声,人们乱作一团,抢着从马匹前进的道路上逃出去。人群让出了一条道路,可是站在边缘的人却纷纷摔倒,被马匹踩踏。骑警们用长棍到处打人。劳埃德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被人浪推向了后方。

  他出离愤怒了:警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他们愚蠢地认为自己真能清开一条道路让莫斯利党人游行吗?他们真的觉得两三千名法西斯党人能够穿越十万名被他们加害的人组成的层层壁垒而不引起骚乱吗?警察要不是被白痴领导,就是完全失去了上层的控制,劳埃德不知道哪种情况会更糟一些。

  骑警控制住气喘吁吁的马匹,重新组成一条参差不齐的阵线。又一声哨响,骑警策马前进,又开始了新一轮攻击。

  米莉吓坏了。她只有十六岁,刚才的声势完全不见了。人群把她挤到加德纳成衣公司的玻璃橱窗旁,她恐惧地大声尖叫。橱窗里穿着成衣的人体模型们冷冷地旁观着惊慌失措的人群和如临大敌的骑警,慨叹着世态的炎凉。劳埃德的耳朵被此起彼伏的抗议声震得生疼。他挤到米莉身前,用尽全力挡开她身前的人,希望能尽力保护好她,但这样做并没起什么作用。尽管使尽了全力,他还是重重地压在了米莉的身上。四五十个尖叫的人一齐压在这块并不牢固的玻璃上,作用在玻璃上的压力不断上升。

  劳埃德怒火中烧。他意识到,警察不惜一切代价,执意要从人群之间开出条游行的通路来。

  没过一会儿,橱窗玻璃喀的一声,碎了。劳埃德摔在米莉身上,内奥米摔在了他的身上,几十个人痛苦惊慌地号叫着。

  劳埃德奋力站了起来。他奇迹般地没有受伤。他环视着四周,急切地寻找着米莉,但很难把真人和人体模型分辨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认出了躺在碎玻璃渣中的米莉。他抓住米莉的胳膊,把她拽了起来。“我的背不行了!”米莉哭着说。

  劳埃德帮米莉转过身,她的大衣被撕成碎片,背上全都是血。劳埃德感觉一阵晕眩,用手臂护住米莉。“街角正好有一辆救护车,”他对米莉说,“你还能走路吗?”

  没走几步,警察的哨声又响了。劳埃德害怕他和米莉又被人群挤到橱窗边上,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伯尼给他的那包弹珠,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纸包。

  骑警们发起了又一轮冲击。

  劳埃德抽开一条手臂,把放着弹珠的纸包扔到人群前方马匹们的行进路线前。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些人也带来了弹珠,他们纷纷照做。马匹踩在弹珠上,发出爆竹炸响的声音。有匹马被弹珠滑倒了,重重地倒在地上。其他的马匹停下步子,开始纷纷朝后退,骑警队伍陷入了混乱之中。内奥米·埃弗里被推到人群前方,劳埃德看见她把一包辣椒粉放在马鼻子下,马匹不断摇着头往后退。

  人群不那么拥挤以后,劳埃德把米莉带到街角。米莉仍然非常痛苦,但已经停止了哭泣。

  受伤的人排成一列,等待接受急救志愿者们的诊察:一个痛哭流涕的女孩的手似乎骨折了;几个年轻人满头是血;一个中年妇女坐在地上抚摩着膝盖上的伤口。劳埃德和米莉抵达救护车旁时,西恩·多兰带着头上刚扎好的绷带又冲进了人群中。

  一个护士看了看米莉的背。“情况不是很好,”她说,“你需要去伦敦的医院进行治疗,我们会派救护车送你去。”她看了看劳埃德。“你想和她一起去吗?”

  劳埃德放不下妹妹,但他需要向伯尼汇报法西斯同盟的集结动态,因此犹豫了。

  米莉的勇敢为他解决了难题。“你怎么能和我一起走呢?”她说,“你去又帮不上忙,在这儿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米莉说得没错。劳埃德把她送上了一辆停着的救护车。“确定不要我——”

  “是的,我确定。别把自己也给弄进医院就行了。”

  他觉得米莉这样已经万无一失了。他吻了吻米莉的脸颊,回到人群中间。

  警方改变了作战策略。人群击退了骑警,但警方还是决意要从人群中开一条通路出来。当劳埃德挤到人群前方的时候,他们正在用警棍打人,气势汹汹地步步进逼,手无寸铁的抗议者们虽然很快退下去一批,却又像潮水似的涌上来一批。

  警方开始逮人了,他们显然希望以此削弱反抗者的信心。在伦敦东区,逮捕个把人不需要任何法律程序,放出来的人都是鼻青脸肿的,没有完好的眼睛或牙齿。莱曼街警察局更是恶名远扬。

  劳埃德看见身前站着几个举着红旗吵吵嚷嚷的年轻姑娘。他认出了住在努特利街上的奥利芙·毕晓普。有个警察用警棍狂击着她的头,嘴里狂喊:“你这个犹太妓女![14]去。”

  她走到车旁,司机为她开了门。“我们回家。”她说。

  “好的,夫人。”

  劳埃德气极了,他真想找个人,好好地打上一架。

  黛西回头看了他一眼:“再见,威廉姆斯先生。”

  他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再见,别斯科娃小姐。”

  “哦,不,”她说,“我已经是阿伯罗温子爵夫人了。”

  听得出,她很喜欢这个称号。她是个有名号的贵妇,这对她意味着一切。

  她坐上车,司机关上车门。

  劳埃德转过身。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流泪了,不禁为此感到羞愧。“该死!”他大喝一声。

  劳埃德深吸了口气,擦掉了眼泪。他挺起肩膀,尽量轻快地朝东区走。今天的胜利打了点折扣。他知道,那个关心黛西的自己很傻——她显然没把他放在心上——但他还是为黛西投入博伊·菲茨赫伯特的怀抱而心碎。

  劳埃德试着把黛西赶出脑海。

  警察们坐进汽车,离开了伦敦塔现场。劳埃德对他们的残忍习以为常——他一直生活在伦敦东区,警察们对付那里的民众本来就很野蛮——但他们的反犹态度却让他非常震惊。他们叫女人犹太妓女,叫男人犹太王八蛋。在德国,警察支持纳粹,冲锋队同流合污。英国的警察会和他们一样吗?应该不会吧!

  加德纳角的民众开始欢腾起来。犹太小子铜管乐队给男男女女们弹奏起一曲爵士舞曲,人们手里传递着威士忌和琴酒。劳埃德决定去伦敦的医院探望米莉。这时他又想到,他也许应该先去趟犹太人协会总部,把米莉受伤的消息告诉伯尼。

  没走几步,他遇见了莱尼·格里菲斯。“我们把那群强盗赶回去了!”莱尼兴奋地说。

  “我们的确做到了。”劳埃德笑了。

  莱尼压低声音:“我们在这儿击退了法西斯分子,一定也能在西班牙击退他们。”

  “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我和戴夫一早就搭乘火车到巴黎去。”

  劳埃德抱住莱尼,说:“我会去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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