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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1937年,莫斯科(5)

  劳埃德害怕极了。他使劲摇头使自己清醒起来。苏联人太疯狂了。“你想要我死吗?”他难以置信地问,“你该如何解释一个中尉的死呢?”

  “你以为有人会觉得这是谋杀吗?”伊利亚笑着说,“这是前线,被流弹击中很正常。”他转而用英语说,“你只能怪自己的运气太糟了。”

  劳埃德绝望地意识到,伊利亚并没说错。发现他尸体以后,同志们一定会以为他们在战斗中中弹了。

  这么死真不甘心!

  伊利亚对贝里佐夫斯基说:“干掉他!”

  砰地一声枪响。

  劳埃德什么都没感觉到。这就是死亡吗?这时贝里佐夫斯基突然身子一瘫,倒在地上。劳埃德意识到子弹来自于他身后。他喜出望外地转过身。大卫拿着偷来的鲁格尔手枪站在月光下。劳埃德松了口气,他总算活下来了!

  伊利亚也看见了戴夫,他像只受惊的兔子,飞快地跑开了。

  大卫拿着手枪追了一阵子,劳埃德希望戴夫能击中伊利亚,但伊利亚像兔子似的在橄榄树之间左右闪躲,很快就在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大卫放下枪。

  劳埃德低头看着贝里佐夫斯基。他已经停止了呼吸。劳埃德说:“大卫,谢谢你。”

  “我告诉过你,千万要防着点。”

  “你帮我防了,可惜你没击中伊利亚,这下你算是和苏联的秘密警察结仇了。”

  “我觉得伊利亚不会让人知道,他为了个女人损失了自己的副手,”大卫说,“秘密警察对自己人也心存忌惮,我想他会保密的。”

  劳埃德又看了一下尸体:“我们该怎么解释?”

  “听见那家伙说什么了吗?”大卫说,“这是前线。不需要任何解释。”

  劳埃德点了点头。大卫和伊利亚的说法没错。没人会问贝里佐夫斯基是怎么死的。贝里佐夫斯基就是被流弹击中而死的。

  他们走开了,把尸体留在原地。

  “他只是运气太糟了。”大卫说。

  劳埃德和莱尼找到鲍伯罗夫上校,抱怨对萨拉戈萨的进攻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鲍伯罗夫是个一头白色短发的苏联人,他快退役了,性格非常古板。理论上他只是给西班牙军官来当参谋的,但实际上发号施令的就是他。

  “我们不应把时间和精力白白地浪费在这样的穷乡僻壤,”劳埃德把莱尼和其他有战争经验的人说的话翻译成德语,“我们应该把坦克当作拳头伸进敌人的阵地,步兵应该紧随在后,肃清那些分散开的敌人。”

  沃洛佳站在一旁听着,没有说话,但露出赞许的表情。

  “我们不应被这种无足轻重的小城镇拖慢脚步,应该越过这种城镇,之后把它作为第二条战线。”劳埃德发表完了自己的观点。

  鲍伯罗夫露出惊骇的表情。“这是图哈切夫斯基的观点。”他的声音很轻,似乎说出这个名字就会犯上通敌的大罪一样。

  “那又怎么了?”劳埃德问。

  “他承认犯有通敌和间谍的罪行,已经被处决了。”

  劳埃德吃惊地看着他。“仅仅因为提出这套理论的将军被莫斯科所清洗,西班牙政府就要把先进的坦克战术弃而不用吗?”

  “威廉姆斯中尉,你太无礼了。”

  劳埃德说:“即便对图哈切夫斯基的指控是对的,也不能全盘推翻他的战略战术。”

  “完全可以推翻!”鲍伯罗夫暴跳如雷,“和你没什么好谈的了。”

  当劳埃德所在的部队继续执行侧面包抄战术,从昆托朝他们来的方向退回时,他的最后一线希望落空了。9月1日,他们作为攻击部队的一分子参加了对守卫严密但毫无战略价值、战线长达二十五英里的小城贝尔希特的进攻。

  这又是一场艰苦的战斗。

  七千名守卫者躲在城内最大的教堂圣奥古斯丁教堂里,并在教堂附近的小山上挖了壕沟和地堡。劳埃德和战友们没有任何困难地抵达了城外,但在教堂外面却遭到了来自窗户和屋顶的密集炮火。

  六天过去了,他们仍然没能前进一步。

  尸体在高温中发臭。因为城里切断了自来水供应,许多牲畜被渴死了,尸体发出的臭味同样熏得人无法呼吸。工程兵只要有空,就会把人和牲畜的尸体叠在一起,浇上汽油,一把火烧掉。不过焚烧尸体的气味比起腐烂的气味也好不了多少,志愿兵们仍然难以呼吸。许多人戴上了氧气面具。

  教堂周围的小马路成了许多人丧生的屠场,劳埃德建议开条不需要经过教堂外马路的通道。莱尼从五金店找了些工具。乔·埃里和里维埃拉下士在他们隐蔽的房屋墙上钻了个孔。乔·埃里用的是鹤嘴锄,他光头上的汗珠亮晶晶的。穿着无政府主义标志色红黑线条衫的里维埃拉下士拿着把大锤。这道墙由黄色的方砖构成,上面零星散布着些弹孔。莱尼指挥他们进行钻墙操作:他是个矿工,对屋顶的牢固度有天生的直觉,知道钻到什么程度不至于使房子瘫倒。

  当墙洞大到足以让一个人穿行时,莱尼对同样是下士的贾斯珀点了点头。贾斯珀从腰带上拿下仅剩的手雷中的一颗,拔掉引信,把手雷扔进隔壁的房子,防止那里有叛军埋伏。手雷爆炸以后,劳埃德拿着手枪,猫腰穿过刚刚凿出的大洞。

  劳埃德站在又一户西班牙贫苦农民的家里。房子里只有粉刷过的白墙和坑坑洼洼的泥土地。活人死人一个都没有。

  排里的三十五个人跟着他穿过大洞,他们检查了一遍房子,确定没有潜伏的守卫者。这幢不大的房子里确实一个人都没有。

  用这种方式,他们穿过一排农舍,不紧不慢地向教堂挺近。

  他们接着给下一幢农舍开洞。在穿过大洞之前,他们却被一路跟随他们穿过好几幢农舍的马奎斯少校拦住了。“别再打洞钻洞了,”他用西班牙口音的英语说,“我们直接冲到教堂去。”

  劳埃德心一冷。直接冲过去无异于自杀。“是鲍伯罗夫上校的点子吗?”

  “差不多吧,”马奎斯少校不置可否,“等吹三声响哨我们就冲。”

  “能多给些弹药吗?”劳埃德问,“我们没什么子弹了,扛不了多久。”

  “没时间了。”少校说完就离开了。

  劳埃德吓坏了。他在这些日子的战斗中学到了很多。他心里很清楚,只有靠优势火力的掩护,他们才能拿下守备严密的据点。不然守卫者就会把他们切菜砍瓜般地扫倒。

  参战的志愿兵们看起来有点情绪。里维埃拉下士说:“这根本做不到。”

  劳埃德负责提升士气。“你们别抱怨了,”他故作轻松地说,“你们都是自愿来这里的。你们难道认为战争一点都不危险吗?如果没有危险,你们的姐妹完全可以替你们来。”志愿兵们都被他逗笑了,危险暂时是过去了。

  他走到农舍正门,把门开了条缝隙,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太阳毒辣辣地晒在两边散布着住宅和商店的小街上。地面和房屋都是萧条的灰色,像没有烤过的面包胚,只有被子弹击中的地方露出了地表下的红色土壤。门外面躺着一具军人的尸体,一群苍蝇盘踞在尸身胸口的大洞上。望着街面,劳埃德发现这条街正对着教堂。教堂双塔上的枪手有着非常好的视线,能轻易地击中靠近的每一个人。街上的掩护很少:一些碎砖,一匹死马,还有部独轮车。

  他想,我们都要去送死了。

  但我们来这不就是送死的吗?

  他转身看着带来的志愿兵,不知道该对他们说些什么。他必须引导他们正面地看问题。“尽量沿边走,紧贴房子。”他说,“记住,走得越慢,暴露在敌人火力下的时间越长——因此一听到哨声就马上往教堂那跑。”

  话刚说完,就听到马奎斯少校的三声响哨。

  “莱尼,你殿后。”他说。

  “谁第一个上?”莱尼问。

  “当然是我了。”

  来生再见了,劳埃德想,至少我是在与法西斯分子的战斗中死的。

  他敞开门。“上吧!”他大喊一声便率先冲了出去。

  他抢占了几秒钟的先机,沿着街道向教堂狂奔。正午的阳光暴晒在他的脸上,部下们的奔跑声声声入耳,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满足感,为自己仍然活着感到庆幸。敌人的炮火像冰雹一样降临了。提心吊胆地听了阵子弹的突突声后,他的左臂突然像撞上了什么东西似的遭到重重一击,他猝然倒地。

  劳埃德意识到自己被子弹击中了。胳膊尽管不疼,但已经垂荡着完全不能动了。他一个侧滚,藏到最近一幢房子的外墙下。子弹仍然在继续四处飞舞,劳埃德没有任何防范,只能靠着墙尽力躲避。他看见几码外有一具尸体,那个叛军士兵同他一样靠在墙上,他像是背靠着墙,坐在地上睡着了,只是脖子上有一个大弹孔。

  劳埃德右手拿枪,左手垂荡着,艰难地向前蠕动着,蹲伏在尸体背后,试图使自己这个目标变得小一点。

  他把枪管架在尸体的肩膀上,把准星对准了教堂塔上的一扇窗户。劳埃德迅速地打完五发子弹,不知道这些子弹有没有击中敌人。

  他回头张望,吃惊地发现街道上布满了手下们的尸体。穿着红黑线条衫的马里奥·里维埃拉躺在地上,看上去像一面皱成一团的无政府主义旗帜。马里奥身旁是贾斯珀·约翰逊,他的黑色卷发上全都是血。他离开芝加哥的工厂,战死在西班牙小城的街上,就是为了有个更加美好的世界,劳埃德心想。

  更糟的是那些躺在地上呻吟的伤员们。有个男人在痛苦地呼喊着什么,但劳埃德既不知道他的方位,也不知道他是谁。少数几个人还在向前狂奔,但他们不是被子弹击中,就是自己躺在了地上。很快街上便没人跑动了,只有几个还在痛苦挣扎的伤员。

  真是场大屠杀,劳埃德想,他的喉咙被痛苦和悲伤哽住了。

  其他的部队在哪?劳埃德的这排人难道是唯一发起进攻的兵力吗?也许还有别的部队在和这条街平行的街道上向教堂方向挺进呢!一次突击需要压倒性的人力优势,劳埃德和手下的三十五个兵显然是远远不够的,守卫者可以轻易地把他们全部杀伤,少数几个毫发无伤者只能在后续部队到达前找个地方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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