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从母亲和妹妹嘴里说出来的“新闻”，几乎无一不是令得比尔大跌眼镜，但是wood只赞助了伊莱最初两年，这一条消息无疑是最重磅的。

　　据比尔所知，伊莱的再培训计划每年都能得到几十万的赞助资金。因为从来都是如期转账，而且这许多年下来也并没有听说过任何与之相关的风言风语，所以比尔根本就没有怀疑过原来大部分的资金竟然不是从自己家公司转账来的。

　　现在听母亲这么一说，比尔立刻意识到，母亲贱卖餐馆的钱应该已经全部填进了赞助的这个大窟窿里了。只是，区区两百万，怎么算都还是远远不够的啊。

　　果然，母亲的话证实了比尔的猜测。

　　“卖餐馆的钱，最初只是应急周转了一下，公司审批进度虽然是慢，但款子最后还是由他们出的。只是两年之后的钱，却是再也批不下来，我自然是不愿意就这么断了这合同，所以就用那两百万顶上了。

　　当然，明摆着那些钱肯定是不够的。而我也没有什么好法子能钱生钱的，我既没有投资的经验，更不敢冒投资失败的风险，所以只是尽可能地找利息高点的定期存着。就这么着，坚持到了第五个年头，就已经把我能用的钱都给用上了。

　　虽然我很希望可以继续赞助伊莱，这样他们肯定会继续给你特殊的照顾，但是我已经真的没有办法再筹到下一年的赞助费了。”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好些年，但是比尔仍然可以从母亲的语气中听出当年的无助和绝望来。母亲本来可以快乐无忧地幸福生活，却因为自己的事，承受了这些的煎熬和痛苦。比尔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暗自发誓定要把当年的冤假错案查个水落石出，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被自己连累的亲人。

　　“可是，赞助费一直都是如期到位的啊，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奇迹，您中了上千万的乐透大奖？”

　　“傻话，你知道我从来没不买彩票的！

　　不过真要比起来，却是比中头彩还要意外！嗯，大约只能用天上掉馅饼来形容了！

　　就在我无计可施的时候，突然有人主动找上门来。说是可以提供资金帮我继续这项赞助计划。是的，他们不仅知道我的窘境，而且开出了让我无法拒绝的条件，就是可以说是完全没有条件，是无偿地提供资金上的帮助。唯一要求就是不要告诉其他人，赞助上其实已经换人这个事实。”

　　“会有这样的事？”比尔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天下哪有这样的人，会白白地大把送钱给别人呢？

　　转瞬之间，N个念头在比尔的脑子里转过。

　　“会不会是父亲，或者是爷爷以前认识的什么人？”

　　“不会。他们说他们是代表东盛公司的。这个公司我从来没听你爸爸或者你爷爷说起过。我也曾经上网查过这家公司，除了查到那是一家投资理财公司之外，并没有查到更多有用的资料来。”

　　“他们没说老板是谁？”

　　“没有。”母亲摇了摇头。

　　“那在所谓的‘无偿’之后，他们有没有提出过别的什么要求，比如希望咱们家的公司做点什么，或者是希望你透露些什么信息给他们呢？”

　　“没有，都没有。”母亲仍然在摇头，“我也不相信天下会有这么好的事，所以一再追问是否需要我做些什么？以及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过，来找我的人，嘴巴很严，只说他不过就是个打工的，听吩咐办事而已。”

　　比尔点点头，知道母亲必定不会为难对方。

　　“虽然我也担心东盛是不是另有图谋，可是我更想把赞助计划继续下去，所以，我把心一横，和他们讲好，他们的钱只能汇进我的私人账户，这样万一有什么事，我便一人承担下来，应该不会再累及旁人。

　　没想到的是，他们一口答应下来，还主动提出根本不必对外提及他们的名字，好象他们完全是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好事，连名字都不愿意留下。所以，别说是你了，就是你们伊莱的监狱长，也一直以为拿到的是wood出资赞助的款项。

　　但是更让我意外的是，这几年下来，那家东盛除了每年按时转账汇款之外，竟然连一个多余的电话都没有打过来过。这就更让我有种发梦的感觉。哪怕是到了今天，到了现在，我都觉得很不真实，怎么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投资理财公司？默默无名做好事？

　　这么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比尔自然是不会相信。

　　如果这家东盛真的只是一家投资公司，那么他们的行为宗旨只可能是追求利益最大化。而同伊莱的合作，却是非盈利性质的，换句话来说，压根就是白给人送钱。事实上，不仅是白送钱，还要把慈善的美名留给别人。

　　能干出这样的事来的人，不是傻子就是圣人，但绝对不可能是一家投资公司！

　　当然，这里还有一种可能性，仅仅存在于理论上的可能性，就是东盛的幕后大老板是自己的某个熟人。

　　但是回顾自己的成长历程，比尔并不觉得自己能有幸认识这样一位既不图利也不贪名的富豪朋友。唯一他觉得能够得上资格的也就他爷爷一人而已。可爷爷他老人家现在不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吗？要不然他能愿意被困在疗养院里？

　　平白无故的，东盛肯定不会白送几百万的钞票来，只是他们真正的意图是在哪里，比尔暂时还没有想明白。

　　既然一时半会想不出所以然来，比尔也不强求非要马上弄明白，因为他相信，对方花了那么多的时间那么大的财力出来，定是有所图的，那必然会有一天来上门收取他们投资的回报。那自己又何苦浪费这个脑细胞呢，静观其变才是最好的应对方案。

　　当然，静观其变并不是说什么都不做，了解已经发生的情况就是属于是必修的功课。

　　“母亲，您能再具体地给我说说，你们是怎样操作的呢？您和他们之间有签订过任何书面的合同又或者是协议什么吗？还是仅仅是口头上的约定呢？

　　之前有确定过他们出资的年限吗？现在我出狱了，他们有提过还会继续提供赞助资金吗？

　　你们以前转账之后，他们有问索取过收据吗？……”

　　比尔越问，就觉得他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越多。

　　然而母亲并没有给他把问题从头到脚问完的机会。

　　“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我和他们只是一个口头协议，他们根本就没有让我签过任何的文件，所以也就不可能存在着在文字上玩游戏的可能性。

　　至于实际操作就更是简单了。一开始的时候，他们问我要过银行账户。之后，每次的赞助费用都是直接打进我的账户里来，他们根本都没有露面。

　　每年在我去伊莱正式签署下一年的赞助协议之前，伊莱都会先发一份草本给我过目。如果我这里觉得没有问题，那么他们就会准备好正式的合同等我过去签字。

　　而每次在我和伊莱敲定合同之后，最多不会超过一天，我的银行账户里就会自动转入一笔存款。数目大小刚好就是下一年的赞助费用。因为我并没有告诉过东盛任何关于合同的内容，所以，他们应该是从伊莱那儿拿到的消息。”

　　母亲的推测颇为合乎情理，比尔迅速地在脑袋里把伊莱能接触到合同文本的人过滤了一遍，标识了几个他重点怀疑可能和东盛有关的人出来。

　　“那么今年呢？按照以往的惯例，差不多再过些时候就该签明年的约了吧。东盛那边有没有和往年不一样的动静？”比尔惦记着临出狱前吩咐何塞和Ozzy要替他继续打探消息的事，要是赞助的款项到不了账，不用问他，之前的如意算盘必然也就跟着泡汤。

　　母亲摇摇头：“他们倒是没有明确的信息发来说到今年为止了。不过，他们知道你这星期出狱的。”

　　“他们知道？”

　　“对，因为上个礼拜，我有收到东盛寄来的信。信里面说给你安排了一个工作，希望你可以接受。”母亲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袋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大信封。

　　比尔接过信，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

　　信的内容很是简短，大致上就好象母亲所说的那样，说他们相信比尔是个人才，所以特意为他提供了一个职位，希望他可以前来面试云云。

　　同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那么那人一定会喜出望外。毕竟事实摆在眼前呢，一个刚从监狱里刑满释放出来的犯人，想要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是比尔却一点都没有高兴的意思。

　　自己几分钟之前才听说东盛公司这个名字，可是对方却对自己这边的情况了如指掌。这样的信息不对等，让比尔有一种被人看穿无所遁形的感觉。他很想把信一撕，根本不去理睬那个所谓“能够充分体现他能力和价值”的职位，但是，他不能。

　　母亲和妹妹的话，已经让他清楚地意识到今非昔比，如果他想要把之前安排好的计划付诸实施的话，那么这个面试，他怎么都得要去上一去。

　　更何况，母亲还在一旁说，不管人家是想他做什么工作，就冲着人家帮了他们们这么些年的份上，只要不是干违法的事，他都应该认真考虑一下才对。

　　尽管被逼着去面试，并非什么愉快的事情，但总算，对方在信里并没有限定日子，只说等他休息调整好了的时候，拨打信中注明的那个电话号码联系即可。这个安排终于让比尔觉得舒服了些。

　　但是比尔仍然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天底下果然是没有免费的午餐的，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是想在我身上打什么鬼主意。说不定当年坑我的事，也有他们一份！”

　　“比尔！”听到比尔语气中无比的怨念，母亲有些犹豫，但终是决定劝一劝儿子。

　　“妈妈知道那么多年，你受委屈了。可是现在看来，想要翻案，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家里的情况又是这个样子。如果再有什么事情发生你身上，我真的是难以想象我还能不能撑过去。

　　儿子啊，你听妈妈一句劝，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以后的生活还长着呢。妈妈也还等着你娶媳妇，好抱孙子呢。”

　　比尔认真地看着母亲，严肃地道：“妈，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有些事不是说让它过去就能过去的。日子固然是要过下去，可也不能就那么糊里糊涂地过下去。您放心，我已经不是十年前的那个孩子了，我心里有数呢。”

　　比尔的话，让母亲默然，她所希望的不过是两个孩子可以平平安安而已。

　　然而，眼前的儿子，早已不再是当初青涩稚气的少年，而是一个已经长大、带有一种饱经磨砺沧桑感的男子汉了。这种感觉既让母亲觉得陌生，却又觉得值得信任。

　　“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妈妈就不再多说什么。我只想你知道，无论你有怎样的想法，你都可以告诉妈妈，妈妈一定会支持你。”

　　“还有我！哥，我也支持你！”詹妮弗在边上赶紧加上一句，表明自己的立场。

　　“呵呵，好！谢谢你，小丫头！不过，你啊，还是管好你自己先吧！

　　对了，你现在读大几了？UCLA的生活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好吧？”

　　UCLA，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全美最顶尖的综合性大学之一，比尔的父母就是在那里相识相爱的，同时那也是比尔的母校。詹妮弗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就已经明确表示，以后非UCLA不读，因为她必须要延续家里的优良传统。

　　不料，比尔随意的一句问话，却是令包间中的气氛猛然凝滞了一下。

　　母亲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苍白。

　　反倒是詹妮弗表情和动作僵了僵之后，迅速恢复了正常：“哦，我没上大学。”

　　“啊？”比尔傻了眼，“那小时候不是……”

　　詹妮弗自嘲地笑了笑：“小时候说的话，又哪里能做得了数呢？我现在在‘威尼斯人’里做表演呢。”

　　比尔张了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母亲在旁边低声地说道：“现在我们在市郊租了个公寓，地方不大，就两百来呎的样子。房租生活费什么的全靠了你妹妹上班挣的薪水开销，所以，要把爷爷接出来和我们住，是不太可能了……”

　　母亲的声音越说越小，但语气中内疚和自责却越来越浓。

　　原来母亲和妹妹的用度已经紧到这等地步了，比尔的心被狠狠地刺痛着。

　　刚一见到詹妮弗的时候，比尔就觉得妹妹的妆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是他觉得那略显浓艳的妆容不仅和妹妹的年龄不太相符，也不适合于一个名校大学生。

　　然而，事实的真相是，从小在家被当做是小公主般捧在掌心的妹妹现在从事的是showgirl的工作，再说得直白些，就是成了个职业舞娘。

　　残酷的现实，让比尔感觉到无地自容：一切的一切，都因为自己的那场官司。

　　看到比尔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聪明的詹妮弗立刻猜到了哥哥的想法。

　　她大大方方地笑了笑，安慰比尔道：“哥，如果你是在替我难受，那我可以告诉，你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没能读上UCLA，或许是一种遗憾，但是总的来说，可以早点工作，早点接触到现实的世界，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和以前那种生活在玻璃屋子里，不操心柴米油盐，但也不知道人间疾苦的日子相比，要真实许多也生动许多。

　　再说，我如今也算是靠本事吃饭，有多大的能耐就过多好的生活，很自由、很踏实，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说句玩笑话，小时候学了那么长时间的芭蕾现在倒是多少能派上用场了，总算没白浪费那许多的学费。

　　所以啊，你真的不用为我感到惋惜或者是别的什么。嗯，我觉得倒是你自己，突然发现原来现实已经和你的想象有了那么大的差别，不管你本来的计划打算是什么，眼下的当务之急只怕都是要进行重新的调整了吧。”

　　社会果然是催人长大的最好的学校，詹妮弗的话一语中的，正正戳到了比尔痛处。

　　比尔原本计划的自然是找出幕后真凶，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当年自己啥也没干，莫名其妙就被一队的警察从温柔乡里拎上了警车，然后不由分说地又被司法系统裁定为罪名成立，其后更是强制性服满了刑期，这莫大的冤枉怎么能让他咽下这口腌臜气呢？

　　原以为出狱之后，凭借家里的权势，就算翻不了当年的案子，但要查明真相总归不会太难。谁料想人算不如天算，比尔突然发现，本来被大家视为是wood集团第三代接班人的自己竟然成了个无钱无权无工作经验的“三无”青年！

　　而更令比尔心痛的是，在他总觉得全世界都亏欠了自己的时候，自己却是深深地亏欠了自己的家人。

　　此刻，面对母亲和妹妹关切的目光，比尔无奈但又坚定地回答道：“一切，都等我我去过东盛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