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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仁第四

樊登讲论语:套装全2册 樊登 48110 2021-08-19 04:09

  里仁第四

  仁为美:环境对人的影响

  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

  这句话强调了环境对人成长的影响,孔子说,人一定要尽量和有仁德的人住在一起。

  我解读过一本书,叫《瞬变》。在这本书里,作者提到有些家庭居住在治安不好的地方,导致孩子学习成绩差,而只要换个环境,孩子的成绩就会慢慢地变好。美国政府甚至曾经花钱补贴一些穷人,让他们搬离混乱的贫民区,若干年后,政府通过追踪发现,那些搬了家的孩子发生了特别显著的积极变化。

  这就说明了环境对人的影响和改变。

  社会学里有一个概念叫“破窗效应”。如果你家门口有一辆汽车,车窗被砸烂了没人管,再过两天,轮胎就会被拆掉,汽车会变得越来越破。如果一个老旧街区的房子,窗户被打烂了没人管,慢慢地,其他房子的窗户也会被砸烂,这个地方的治安会变得越来越差。如果有人在一面墙上涂鸦而没有及时清理,不久后这面墙上就会被人画满乱七八糟的甚至不堪入目的东西。

  这些研究,都提醒我们环境和人之间的关系。跟有仁德的人住在一起,未来才能变得更美好。

  回到这句话本身。“择不处仁,焉得知”,此处的“知”同智慧的“智”,一个人总想着买大房子,却没有关注自己是不是和有仁德的人住在一起,这怎么能够称得上明智呢?

  孟母之所以三迁,有她的道理。孟母发现住所周围的环境会给孩子造成不良影响时,就立刻搬家,最后搬到能够为孩子的教育带来正面影响的地方。

  按照这个理论,我们是不是必须住在学区房呢?我认为并不是。当下,有的家庭过于放大学区房的作用,他们买学区房并不是为了寻找仁德,而是获取上学的捷径。实际上,对于每一个孩子来讲,真正的“学区房”永远都是自己的父母,父母有仁爱之心,对孩子的影响才是最大的。

  我个人觉得这句话很像是孔子跟自己的学生讲的。孔子很看重邻居的品质,他希望周围住的都是仁德之人。最初孔子开馆教学的时候,可能周围的人还不多,随着孔子的影响力不断扩大,很多人慕名而来,很多学生搬到离孔子近的地方住,慢慢地形成了仁人相聚的景象。我们想象一下,孔子的附近住着子贡、子路等学生,莘莘学子聚在一起,周围都是自己喜爱的德行出众之人,这是孔子非常理想的晚年生活。

  我们从这句话中学到的是,在任何时候,都要努力地找机会与仁德之人相处。

  仁者安仁:如何应对生活中的不确定性

  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我非常喜欢这句话,这句话给过我很大的激励。

  “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约”是困顿的意思。一个不仁的人,无法长期待在困顿的环境之下。如果生活变得很糟糕,他为了摆脱困境,将无所不用其极,做很多冒险的事。“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就是这个道理。

  “不可以长处乐”:不仁的人,无法长久地安于好的环境。当他过上富裕的生活后,时间一久,就有可能会陷入小人得志或者乐极生悲的境况中。

  为什么一个不仁的人,穷了也不行,富了也不行呢?原因很简单,不仁的人,他的内心是为外物所役的,他高兴与否、幸福与否,都取决于外在的物质,取决于外人的评价。

  当他待在一个美好的环境中时,时间长了,便会麻木,体会不到这份美好的来之不易,就开始“作”。很多一夜暴富的人后期反而变得越来越不幸,就是这个道理。比如《幸福的方法》这本书里讲到,有人中了彩票以后,生活却越来越糟糕,原因就是太多的钱会突然之间击溃一个人生活的惯性。

  同样,让不仁的人待在一个很糟糕的地方,过穷苦的生活,他也无法坚持下去,会做一些非常危险的事情。

  这句话反过来也是成立的。仁者既可以“久处约”,也可以“长处乐”,“约”和“乐”都只是外在的状况,这无法影响他内心的平静。仁者不为外物所役,有自己的天命和自己的理想,如同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无论在多么简陋的环境里,哪怕肚子都填不饱,他都能够每天开开心心地生活,追求自己认为正确的东西。

  宋儒曾研究孔、颜之乐到底是什么。孔子和颜回两个人,为什么在那么糟糕的生活环境下还能那么欢乐?再比如富有的子贡,如何做到富而不骄、富而好礼?无论外在发生多么巨大的变化,让他们变得极度贫穷或者极其富有,他们的内心都分毫没有动摇。

  反思当下的生活,人们大都生活在“不可以久处约”也“不可以长处乐”的状态里。扪心自问,我们一年中有多少天是发自内心地感受到快乐的?很多人工作的时候总期待放假,处于假期中又觉得无法忍受平淡的生活,必须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真的去旅行了,一路上却开始抱怨,觉得舟车劳顿,旅途似乎没有想象中的浪漫,恨不得赶紧回家。

  当我们能够学会求仁,去求不被外物所役,去求自己能够有一个天命与理想时,就能真实地体会到生活的快乐,这种快乐是恒久的,无论贫富,都不会消散。

  接着,孔子说:“仁者安仁,知者利仁。”仁者以仁为安身立命之根本,即便粗茶淡饭,也能安住于仁的当下。在仁者眼里,哪怕环境再恶劣,也是“君子居之,何陋之有”。他看一个地方好不好,不在于是否富丽堂皇、是否环境优美,重要的是这个地方能不能让自己内心平静。

  “知者利仁”存在多种不同的解释。

  可以理解为智者以仁行利。智者能够将仁发挥出更大的价值,运用仁帮助更多的人。

  可以理解为以利养仁。一个人就算生活富足而美好,能够“长处乐”,他依然应该用仁来修炼自己的品行。

  还可以理解为智者对仁有利。智者可以为仁赋能,在仁这件事情上能有更多的发挥,可以做更多的事情,使得仁的边界不断地扩充。因此,孔子说“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此处,我要给大家推荐一本书——《自尊》,将仁和不仁做出心理学的界定。

  《自尊》讲到,拥有较高的自尊水平的人,接近于孔子所说的“仁者”,他有着稳定的高自尊,无论外在的环境如何变化,对其影响都不大,他能够愉快地生活。如果一个人处于低自尊的状态,他就会活得很痛苦,他对自己的评价、对生活的感知,完全取决于外在环境的变化和反馈,这就是“不仁”的状态。

  我们可以用孔子的这句话来自省,努力做一个既可以“处约”,也可以“处乐”的人。人生起起伏伏,生活有好有坏,用作家麦家老师的话,叫“人生海海”。说不清你什么时候会过上好的生活,什么时候又会忽然跌入谷底。

  既然如此,就不要陷入其中。生活充满着不确定性,这并不可怕;无论生活好坏,都不接受,那才最可悲。

  唯仁者能好人:人际交往中,如何分辨小人与君子

  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

  “好”是喜欢,“恶”是厌恶。

  孔子说,只有那些有仁德、追求仁的人,才能够“好人”,能够发自内心地喜欢一个人,也能够“恶人”,发自内心地表达出对他人的不喜欢、不接受。

  关于《论语》的解读有很多,很难说到底谁对谁错。《论语》没有逗号和句号,标点符号是后人添加的,在解读时,有时因为断句不同,理解也不一样。

  关于这句话的解读很多。你可以理解为,孔子说,一个仁者,可以好人也可以恶人,要爱憎分明,不要做墙头草。

  孔子讨厌乡愿。“乡愿”就是老好人,树叶掉到脑袋上都怕打到头,跟谁都说好,看世上没有一个坏人。孔子说这不是好人,而是没有原则的人。人一旦没有原则,就会缺乏分辨是非的能力,任何时候都没有勇气指出坏人。

  “好人”和“恶人”合在一起,是成为“仁人”的条件。仁者既能够看到他人的闪光点,也敢于指出坏人的缺点。

  我个人还有另外一层理解,就是将这句话拆开进行阐释,同样成立。

  “唯仁者能好人”,仁者好人,是因为仁者具有人性之光辉,能发自内心地喜欢一个人。当一个人在喜欢他人、欣赏他人时,不因为头衔,不因为地位,也不因为当下的青春容颜,而是发自内心地喜欢,这是一件挺了不起的事,这本身也是一种能力。与仁者不同的是小人,小人爱的不是某个人,他爱的是物,是地位,是外在的东西。

  我为什么敢这样理解?因为“樊迟问仁。子曰:‘爱人’”,如果能够爱人就可以被称作仁,那么,“唯仁者能好人”是能够成立的。

  “唯仁者能恶人”,指出仁者与小人的不同。小人有利就不恶,比如,我知道老板品行不正,是个坏人,但只要老板对我好一点,我立刻觉得他人不错。哪怕他坑蒙拐骗,至少没欺负我,还给我发工资……

  小人不会认为坑蒙拐骗的老板是个坏老板,只要老板对他好即可。

  将“能好人”和“能恶人”拆分,这是我对这句话的理解。

  “好人”和“恶人”,到底是因人还是因物?我们可以以此来判断某个人是君子还是小人。小人是以利相交,君子是求志同道合。君子不喜欢一个人时,能够坦率地指出这个人的缺点和错误,因为他与别人之间不存在无原则的讨好关系,不需要攀附于任何人,不需要为了利益迎合任何人,他认为不对就是不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君子还有一个特点:即便不喜欢某个人,依然可以在不打破原则的前提下,与对方一起共事。君子并不是杠头,不是刺猬,不会因为不喜欢某个人,就立刻翻脸。

  《论语》中有“君子易事而难说”“小人难事而易说”。“君子易事而难说”,就是和君子一起合作是非常容易的,但想要取悦君子是很难的。比如你的老板是君子,你给他送部手机,帮他搬个家,送一面锦旗,他不会因此而高兴,更不会因此而提拔你。虽然你难以取悦他,但你跟这样的老板合作很容易,因为他没有那么多的是非,对你不会提出不合理的要求,你只需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足够了。君子“及其使人也,器之”,当他用人的时候,你只要做分内之事就好了。

  小人正好相反,“小人难事而易说”,跟小人合作,你可以轻而易举地用外在的事物取悦他。只要谁拍他马屁,他就高兴;谁送他手机,他都乐于接受;谁替他接送孩子上下学,他更是求之不得。他会表扬对他好的人,但你真跟他合作起来,却感觉非常困难。他会第一个站出来出卖你,因为小人“及其使人也,求备焉”,动辄便会苛责你,一旦事情出现问题,就要让你承担。

  核心道理就是“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仁者既好人也恶人,但可以跟所有人良好地合作,能够和而不同,这就是孔子所追求的仁者的境界。

  这句话提醒了我们该如何与人相处。我们要学会分辨君子与小人,知道哪些人应该亲近,哪些人你可以表达出自己不愉快的意见。

  苟志于仁矣:美好的目标,会让我们成为美好的人

  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

  “无恶也”,恶有两种读音——è和wù,但意思完全不一样。

  “苟志于仁矣,无恶(è)也”,如果一个人有心去求仁,便不会做太多坏事。

  一个人有心求仁,就说明他有比较高的精神追求。即便他一开始的方法可能不对,还达不到仁者的要求,但只要有这样的精神追求,他就不会坏到哪里去。

  关于“苟志于仁矣,无恶(wù)也”的解读是,如果一个人有精神追求,想要成为一个仁德之人,那么,大家都不会讨厌他。

  我个人更偏向把它读作无恶(è)也。当然,我的结论也不一定对,因为对《论语》的解释本身就有诸多门派。

  我读了一本书,叫《论大战略》。这本书中讲到林肯。林肯做事有大方向,他追求平等,要求解放黑奴,这就是“苟志于仁”。在这个伟大的精神追求之下,他做事也有一定的灵活性,比如在某些时刻,他会有维护奴隶制度的举动,因为如果他不适时维护奴隶制度,可能美国就分裂了。细究他做事的细节,我们会发现他也做过错事,走过弯路。

  但在孔子看来,一个人“志于仁”的话,他所做的这些事都不算是坏事,因为他是为了伟大的目标。

  林肯对此的阐释,我觉得特别有道理,他说,指南针能够把人带到南方,准确地引导人走向正确的方向,但如果只沿着指南针走,就会掉进沼泽地。所以,得学会绕过沼泽地,避开陷阱,甚至还要走一点回头路,只要心中知道,最终要走到南方去。这就是指南针和行走智慧之间的妥协与合作。

  孔子的时代令人很难明辨一个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因为大家都是靠传言在塑造彼此的形象。像孔子经常提到的管仲、晏婴,我们都很难准确地评价他们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孔子的这句话提醒我们的是,一个人内心笃定,大方向是对的,就不会做特别糟糕的事。在小事上,是对还是错,不容易分辨,但是如果把时间的尺度拉到足够长,看看这个人到底是为什么而做,他的方向在哪儿,那么好和坏就容易分辨了。

  这句话给我们的启示是,立大志对一个人是很重要的。

  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仁是一种舒服、惬意的状态

  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这段话曾入选过我学生时代的课本。在我大学时期曾经参加的一次辩论会上,有辩手就引用了这句掷地有声的话——“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赢得全场一片掌声。

  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孔子这句话的力量。孔子很少说这么使劲的话,但这句话真的是超乎寻常地振聋发聩。

  他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富与贵是人们都想要的,但是如果不以正当的、符合道的手法去获得,他是不接受的。其实,孔子是有机会贪污的,他做过中都宰、大司寇,假如他曾经贪污、谄媚或者拉帮结派,是有可能变得富与贵的。但是用这些方法获取的富贵,孔子不要。在孔子看来,即便得到了这些东西,内心惶恐,无法平静,那也是不值得的。

  “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人们都不喜欢贫贱,但是“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不去’也可以读成‘弗去’)”,意思是如果不以其道让我摆脱贫困,我也不需要。

  “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如果一个人内心没有仁德,要那么大的名声有什么用?这句话能够给我们当下的生活带来极大的启发。比如很多人见到我都会说:“樊老师是网红。”我自己也会琢磨,什么是网红呢?或者是,网红的价值是什么?

  网红是一个很有争议的词。我看到很多网红都在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便利,在传播积极的价值观,分享自己的经验和知识。但是也有人为了当网红而不择手段,在网上进行各种低俗的表演,对着镜头吃各种奇怪的、无法下咽的东西,甚至表演虐待小动物……他们似乎从不担心被小朋友看到,不在乎这些恶趣味会给观众带来怎样负面的心理感受。他们只求一件事:先出名。

  也许他们想过出名以后再“洗白”,又或许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洗不洗白。

  孔子说“君子去仁,恶乎成名”,不要想办法通过怪力乱神来博眼球而成名,通过怪力乱神成名,到最后伤害的一定是自己,因为德薄而位尊,结果一定是不好看的。

  “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终食”是吃一顿饭的意思,在吃一顿饭的过程中,君子都不会违反仁。这听起来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似乎是要求一个人时时刻刻都提醒自己不能违反仁德,哪怕在吃饭的时候,也要牢记这一点。其实,孔子不是这个意思。梁漱溟先生说,孔子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找”,也就是不使劲。孔子已经做到了“从心所欲,不逾矩”,不需要刻意地约束自己。

  比如吃饭时,别人为自己上了菜,我们要向对方道一声谢谢,这需要使劲吗?需要不断地提醒自己吗?

  如果我们养成了道谢的习惯,根本不需要刻意地提醒自己,吃一顿饭也能够自然地处在仁的状态中。我们在餐桌旁,不会挑挑拣拣,也不会频繁地转餐桌转盘……一切举动都是自然而流畅的,根本不需要用力地约束自己。

  我个人觉得吃饭的过程可见人品。很多人平常工作、说话、交际都还算得体,但一到饭店吃饭,就颐指气使,冲着服务员发脾气。为什么呢?可能他觉得终于到了自己可以随意发泄情绪的时候,觉得没必要尊重为自己服务的人,没必要善待和自己利益无关的人。这就是“终食之间违仁”,吃一顿饭就把自己的品行出卖了。

  看一个人的修为、修养,绝不能只看他如何对待自己,还要观察他怎么对待普通人、陌生人,以及最亲近的家人,这是我们从“无终食之间违仁”这句话中得出的启示。

  于我们而言,吃饭是修炼自身品格的好时机。修炼到孔子的状态,做一切事情都会自然、舒服、流畅,不用使劲,不必刻意提醒自己,这就是最适宜的状态。相反,如果我们吃饭的时候拍桌子、发脾气、骂服务员,当这种失控的状态成为常态之后,相应地,平常善意而平和的状态反而属于“不正常状态”了,我们需要刻意地装作有修养,用力地掩饰,费劲地约束自己。

  “造次必于是”:匆忙、急迫的时候也是这样。

  “颠沛必于是”:颠沛流离的时候也是这样。

  哪怕遇到再紧急的事情,哪怕境遇再不好,甚至处于颠沛流离的状态,也应该自然地保持仁的状态。

  据传王阳明当年逃难时,形势极其严峻,宁王已经派人追杀过来了,王阳明要第一时间坐自己的官船离开,到别处避难。此时,所有人都慌慌张张地收拾东西,王阳明站在那里,冷静地说:“有个东西没带。”

  大家疑惑。王阳明说:“没带顶盖。”顶盖就如同回家的钥匙,官船如果没有顶盖,别人就认不出,到时候可能连城都进不去。

  这样一段极简单的文字、一个小小的场景,就向我们展现出了一个“仁人”,他在造次、颠沛的时候,内心依然是淡定的,依然可以清醒地去看待周围所发生的一切。

  仁的状态有时候接近于禅,是活在当下的,是活泼的、生动的、不使劲的。如同王阳明,没有因为别人要追过来就六神无主、慌慌张张,说“什么都不要了,赶紧跑,逃命第一”。如果因为局势紧张,就慌乱而不知所措,行为不得体,这就丧失了人所该持有的伦理道德,违背了“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的原则。

  仁是一种舒服、合适、惬意的状态,假如大家愿意去追求仁,就会理解孔子提的要求并不是一个高要求。当人们真的愿意让自己进入这种舒服、合适、惬意的状态时,就会发现,我们根本不用使太大的劲去约束自己的行为,不需要在吃饭的时候,或者造次、颠沛的时候,刻意将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你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自然能活得很坦荡、很畅快。

  我未见力不足者:只要往前走,就能抵达目标

  子曰:“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

  这段话很难理解。

  如果直接翻译,就是孔子说:“我没有见过喜欢仁德、讨厌不仁的人。喜欢仁德的人,这就已经很好了,没有比他更好的了。讨厌不仁的人,这就是在追求仁义的标准,不让不仁的东西加在自己的身上。有没有人能够一整天都使劲让自己保持在仁的状态中?我没有见过真正力不足的人。也许有,但是我没见过。”

  这样的解读令人费解。接下来,我们来对这段话进行逐句拆解。

  先来解释“力不足者”。

  孔子的学生冉求对孔子说:“我不是不喜欢夫子您说的道,我是力不足,所以做不到,您有天赋,才做得到。”

  很多人在聊天时也曾对我说:“樊老师,您读书的本事我学不了,因为我没有您这样的天赋。”说这样的话,说明他想自我放弃了。

  孔子说:“我一辈子没见过真正力不足的人。”真正力不足的人,往往是中道而废,在通往目标的途中就失败了。我们能够看到他在不断地努力,只是他实在做不到,不得已才放弃。可很多人的情况是,根本还没有踏出第一步就放弃了,画地为牢,说自己做不到,就不再行动了。

  在此,我也把这个道理分享给所有读者。我们先问问自己,到底是真心想要去做,还是完全不想做。如果你发自内心地想达到某个目标,就去行动,别再给自己找理由,认为自己力不足,所以一定做不到。毕竟无论怎么力不足,只要往前走,至少也能达到自己所能做到的部分。

  在《刻意练习》这本书里有个原则,如果有人能做到一件事,其他人就都能做到。比如,如果有人能把π背到小数点后一万位,而其他人大多只能背到一千位,这只不过是因为大部分人不愿意背,他们觉得背到π后面一万位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这说明很多事情人们都是能做到的,只是选择不做而已。

  在这种情况下,就别推托说自己力不足而做不了了。孔子说“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是开了个小玩笑,说也许有这样的人吧,但他没有见过。这只是孔子的一种轻松的表达方式。

  再从头看这段话。“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我个人理解“好仁者”和“恶不仁者”是两条修行的路径。“好仁者”是见贤思齐,“恶不仁者”是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好仁者”的做法是,当看到了一个比自己好的人时,内心会迫切地希望和对方一样,进而要求自己努力地向对方看齐。一个人真的喜欢仁这件事,就会这么做。

  孔子为什么说他没见过“好仁者”?这话是不是听起来太绝对了?孔子的学生那么多,其中也不乏仁者,为什么孔子竟然说这样的话呢?

  其实这也不算夸张,我们要理解孔子说话的语境和背景。有时候,孔子说话也随心情,他心情不好就可能会发点牢骚。我们能因此就说颜回、子贡这些学生都不算“好仁者”吗?孔子有时候只是不高兴了,他觉得大家不够努力,所以用这样的话来鞭策大家。

  我为什么敢这么理解?是因为孔子在后面发过更大的牢骚,他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这是孔子的名言,但这话说得就更绝对了。孔子在此想要表达的是,“好仁”与“好德”都是不容易的,孔子经常说“我未见”,其实代表着达到这些境界非常难。

  “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有人也把它理解成并列条件,两者共同存在,既好仁又恶不仁。但实际上我们联系后面的话,就能发现“好仁”与“恶不仁”两者是独立的。

  “好仁者,无以尚之”,意思是只要“好仁”,这就足够了。当一个人真的能够发自内心地爱“仁”,而不是爱物、爱色、爱名、爱权时,就已经是最好的状态了。大部分的人在一生中所爱的东西,都是名、利、权、情。这四者还有更形象的称呼,叫名缰、利锁、权牢、情关,它们常常将人桎梏在现实的世界中,迫使我们不顾一切地去追逐。我们要经常扪心自问:“我内心所爱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孔子说“我未见好仁者”,这也可能是孔子在扪心自问,自己到底好的是什么?如果真的往里深究,发现自己也爱名、利、权、情。所以,他说未见好仁者,就是没有见过一个发自内心、真真正正喜欢仁的人。

  有的人口口声声说喜欢仁,追求仁德,想要成为一个品德高尚的人,实际上,他们更想成为一位了不起的教授、一名诺贝尔奖得主、一个青史留名的人……这些人喜欢的依然是外在的东西。

  孔子说,他从未见一个真正的“好仁者”,而好仁是一条自我修炼的路径。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这是一条路径;“其不善者而改之”,这是另外一条路径。“好仁”,就会见贤思齐,属于“择其善者而从之”;“恶不仁者”,是择其不善者内自省也,见到了别人做得不对的地方,立即进行自我反省。

  “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这句话阐释了什么是真正的“恶不仁”。很多人嘴上说自己讨厌不仁德之事,但往往经不起考验,如果稍微做点违反仁德的事,就能得到利益,他们就会动摇,会安慰自己别人也都这么做,自己只是稍微权变一下,并不过分。

  “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意思是任何不仁的举动,都不要发生在我身上,我坚决地排斥它。这条修炼的路径,本质上就是“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见到别人做得不对、不仁的地方,立即进行自我反省,不要让自己陷入不仁的境地。

  孔子所讲的两条自我修炼的路径——真的“好仁”和真的“恶不仁”,都不容易做到。

  “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是说我没见过能够一整天都真正做到一心追求仁的人。

  这有点像我们说净土宗。净土宗的法门是一心不乱,念“南无阿弥陀佛”。好多人一开始觉得这太容易了,只要不停地念就可以了……但是真去做就会发现,想做到一心不乱是非常困难的。

  我们能不能做到一整天都不违背仁,让自己处于仁的状态之中?这当然很难,但我们可以练,从一天开始练。

  “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结合以上的解释,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这句话。孔子的意思是,真的好仁,真的恶不仁,确实不容易,但是从一天开始总是可以的,不要再推说力不足了。

  所谓的力不足,往往都缘于不是真的喜欢,不是真的好(读第四声)。

  什么叫作真的好?这个感觉其实很容易找。想想你的初恋,想想你曾经发自内心爱一个人的时候,每天辗转反侧、寤寐思服,想的都是对方。有的小朋友喜欢玩游戏,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把游戏打得更好。这种全身心投入的感觉,就是好。

  孔子提醒我们,如果你能将这样的精神用在仁这件事上,哪怕只有一天,你都是厉害的。

  不妨经常问问自己,到底是爱名利权情,还是爱追求仁德。要始终心无杂念地追求仁,这是一个非常不容易的境界,但还是希望我们能够找到真正“好仁”的状态。

  观过,斯知仁矣:从一个人犯的错误,看穿这个人

  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

  这句话不太好理解。“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表面上看,说的是人的过错都是有分类的,就像不同类型的人往往会犯不同类型的错误,某一类人会犯某一类的错误。但孔子又没继续说明有哪些门类,导致意思比较模糊。

  “观过,斯知仁矣”,看一个人犯什么样的错误,就能知道他的仁德如何,进而大致了解这个人。

  有一天,我和一位作家讨论他的小说,他跟我讲到这部小说的人物设定。他听过我解读《你能写出好故事》。这本书提到,写一个精彩的故事要注意制造悬念和冲突,他可能从中得到启发,认为女主角开场的时候,一定要犯一些错误。但是我提醒他,让女主角开场就犯错误可以,但一定要注意错误的尺度,有些错误是不能犯的。

  比如,这个女主角一开始的性格并不完美,她有点小贪婪、有点小嫉妒、有点小强势,与原生家庭的关系不好,这些都没问题。但如果女主角一上场就杀了一个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这个角色就不成立了,她成了反一号,不可能变回女主角了。

  观察一个人所犯的错,能够知道这个人大致的品格如何,就好像讲“无良症”的一本书——《当良知沉睡》中所说的,有人做了错事以后,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这是非常危险的。他完全无法感受自己对别人的伤害,认为自己之所以做错事,是因为别人对不起自己,是别人在逼迫自己。遇到这种人,我们要想办法远离他,因为这类人缺乏对他人的感知。

  很多教派对人所犯的错误都是有分类的。电影《七宗罪》里,基督教对罪的分类是: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色欲。佛教里的分类是:贪、嗔、痴。这是把世界上所有的错误集合在一起进行归类,再用最精炼的方式表达出来,认为人们所犯的错误,要么是贪,要么是嗔,要么是痴。

  在儒家,孔子没对错误进行归类。我个人觉得,如果用最简单的方法来归类,可能是这样两类:过和不及。

  孔子看到人们通常存在的缺点和问题,要么是过,要么是不及。比如子路问孔子“闻斯行诸”,意思是我听到了,是不是要立刻去行动呢?孔子说“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意思是你的父亲和哥哥都在,你怎么能听了就去做呢?你赶紧回家问问你父亲和哥哥。因为提问的人是子路,他脾气比较急,有时会比较轻率鲁莽。

  另外一个学生冉有也过来问“闻斯行诸”。孔子说:“你听到了,为什么还不去做?你还在等什么呢?”

  旁边站着的学生不明所以,为什么对于同一个问题,老师的回答却完全不同?

  孔子解释道,子路和冉有这两个人不一样,一个是急性子,经常因为莽撞而做错事;一个人是慢性子,很多事情琢磨半晌,就是不行动,经常耽误事。对于不同的人,我的回答当然不一样了。

  急性子是过,慢性子是不及。

  在孔子看来,世界上大量的错误,本质上都是由于过和不及。

  “各于其党”告诉我们,看一个人所犯的错误是什么,就能知道他在仁德方面大概有怎样的偏差,应该怎样去调教他,把他拉回到中道上。

  “观过,斯知仁矣”,对孔子来说,这句话其实是判断学生的重要方法,是在对自己的教育方式进行把脉。老师要通过学生所犯的过错,明白是应该让学生缓一缓,还是要给他加把油。这也反映了孔子因材施教的教育理念。

  “过犹不及”就出自《论语》,我们生活中大量的错误都能够诠释这个词。比如,一个人太过节俭就是吝啬,太不节俭则是奢侈,这都是不合适的,只有回到中间,过上朴素的生活才是适宜的。

  再比如人的性格,特别容易愤怒,脾气急如张飞、李逵;或者性子太慢,凡事都漫不经心,对社会上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冷漠淡然到极致;又或者古道热肠,热情张扬到极致。这都是孔子很不喜欢的。你要能够回到中间来,既愿意为社会做事,又要知道不行不可则止,做不到的时候便不做。

  孔子所追求的不犯错误的境界,其实就是中庸。而和前面说的“好仁”的境界一样,中庸的境界也是非常难达到的。

  综上所言,我个人觉得,孔子如果将人所犯的错误“各于其党”,是可以分为过和不及这两类的。不敢说我的分类一定是对的,如果你有兴趣,也可以按照孔子的思路尝试分更多的门类,只要能讲得通即可。

  朝闻道,夕死可矣:人生的乐趣,在于对真知的追求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很多人经常引用这句话。孔子说,早上听到了关于世界的真理,哪怕晚上就死都可以。

  这句话很有力量,它所表达的其实是我们如何看待沉重的肉身。沉重的肉身并不是我们生活的目的,道才是。我们所要追求的不是把自己的身体养得特别好,而是跟宇宙的联结。我们要了解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律,这才是我们真正的核心目的。

  孔子说,只要你让我追求道,我抛弃这个身体都可以。这有点像爱因斯坦。爱因斯坦晚年一直在研究宇宙公式,他在践行“朝闻道,夕死可矣”,他希望自己在死之前,能把世界运作的规律用一个类似于E=mc的公式表达出来。如果能做到,他就满足了。

  很可惜,在目前看来,所有的真理都只能让我们无限接近,我们很难真的做到“闻道”,人们也不必因此放弃自己的肉身。

  既如此,追求道的意义在哪里呢?

  孔子还说过,“君子谋道不谋食”“君子忧道不忧贫”。一个人只关注自己的钱够不够用,受困于目前的经济水平时,其实应该在内心想想这句话——“君子忧道不忧贫”。你不用担心自己穷不穷,你要担心的是自己生活得是否合乎道。

  “君子谋道不谋食”,这句话提醒我们不必每天苦心钻营,逼迫自己去赚更多的钱。你每天应该想的是怎样去追寻道,怎样努力地去做一些正确的事。

  道是什么?

  道有大道,也有小道。什么是小道?比如修自行车这件事情很小,但也有它的规律和道。我小时候学过修自行车,一开始手笨得要命,但后来熟练了就发现很轻松,所有的零件都能够顺畅自如地拆卸、安装。经营一家公司也有道,如果能找到像修自行车一样的窍门,公司的运转也会轻松高效。

  大道可以大到什么程度呢?荀子说“天行有常”,整个宇宙的运行过程,如果没有道,一切将多么混乱,我们将为此操多少心?正因为找到了道,宇宙便能够自然、和谐地运行。

  一个国家、一座城市、一家企业、一个家庭……抑或你自己的一点手艺,万事万物在发展的过程中,都离不开道。

  《师说》里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按照韩愈的说法,我们要经常“闻道”,但再套用孔子的“朝闻道,夕死可矣”,那人生岂不是马上就到头了?

  当然不是。道有大有小,谁都不可能全部掌握。你可以在一个法门上掌握一点,在另一个法门上再掌握一点,不断地扩充自己闻道的范畴。

  这句话与当下一些流行的价值观形成了对照。比如“何以解忧,唯有暴富”,有人觉得只有中彩票,或者家里拆迁赚了大笔钱,才能开心起来。但实际上你会发现,那种开心最多持续不到一个星期。你很快会发现,比自己有钱的人多的是,你得到的这笔钱很快就会被花掉,这样一想,你的幸福感又降低了。

  我们总是将幸福寄托于外物,以为改善了外在的物质条件,就能够彻底改变我们的生活,这是痴心妄想。从外界获取的幸福感,永远是稍纵即逝的,是不可能持久的。如果你真的想让自己发自内心地喜悦,你要抱有“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态度。

  如果暂时还没有到这个境界,那就先装作到了这个境界。就像很多人不够自信,就装作很自信,用行动去表达自信,慢慢地真的能由外而内地改变自己的心态。

  即便只是假装喜欢追求道,也比那些标榜自己只喜欢买房、买车的人要好。与之相比,装作向往“朝闻道,夕死可矣”有意义得多,即便我们可能永远做不到,但这是一个修炼的方向,有了这个目标,我们才能让自己的行为趋向于道。

  在这个过程中,你会碰到许多考验,但不管结果如何,我们至少方向是对的。就像孔子一样,他心中追求道,做任何事都乐在其中,他一辈子不得志,却一辈子乐天知命。

  也许我们现在离孔子的境界还差得极远,但没关系,当你认为“朝闻道,夕死可矣”是好的时,哪怕你只是装出来的向往“闻道”,至少你心中还有对真理的敬畏,你就会离它越来越近。

  最遗憾的是方向错了。方向一错,使再大的劲都没用,哪怕得到的再多,也不会感觉平静、喜乐。

  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对身外之物,不必在意

  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

  我上节提到,我们要装着点。孔子所在的那个时代,有很多人表态说志于道。这些立志于道的人想加入孔子的阵营,一起探讨道到底是什么。我相信其中也有很多人是装的,孔子也需要分辨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

  在这句话中,孔子提到一个分辨的方法,是“而耻恶衣恶食者”。孔子认为,与嘴上说自己有志于道,但以自己吃穿不好为耻的人,没什么好聊的,不用跟他探讨。

  既然立志于道,就要做到不以恶衣恶食为耻。

  要注意,不耻恶衣恶食和追求恶衣恶食是两回事。我们并不是非要让自己衣衫褴褛、吃糠咽菜,来彰显自己的决心,让自己看起来志于道。这种浮在表面、牵强附会的做法,其实是曲解了孔子的意思。

  不以恶衣恶食为耻的背景是,人们有时候不得已地要经历恶衣恶食,这个时候我们应该有怎样的心态。比如参加一个晚宴,晚宴上规定来宾要身着礼服,结果有人鉴于不得已的原因,穿着不合适的衣服出现在晚宴上。

  这时候周围的人通常有两种反应。一种是鄙视,对穿错衣服的人毫不同情,指指点点,恨不能立即喊保安把对方赶走。对于这种人,未足与议也,因为他耻恶衣恶食。

  另一种是理解。有的人看到了这种情况,会设想对方的处境,觉得对方可能是没有准备好而穿错了衣服,还可能会产生共情,觉得人人都会有这种窘迫的时候,反而更加善待他,对他好一点。

  晚宴虽然有规定,但如果有人出现了失误,我们也应该展现出自己的修为,对别人多一些包容和理解,不以对方为耻,不落井下石。

  为什么有人会以恶衣恶食为耻呢?这其实是内心虚弱的一种表现。人们追求排场的行为背后到底是什么?这和孔子之前所说的“好仁者,无以尚之”是能够联系起来的。有的人表面上好仁,实则爱物,他爱的是外在的头衔,关注的是别人怎么评价自己,怕别人觉得自己没有礼貌、没有身份、没有地位……他用尽全力追寻的,都是来自外界的认可与肯定,而不是真正的仁。

  那么,如何做到不耻恶衣恶食呢?随遇而安就行了。如果有好的条件,当然可以吃好的、穿好的,舒舒服服地生活,但如果条件不允许,也不会受困于当下的窘境,不会嫌弃自己过于寒酸。当他人条件不允许时,我们也能够平等地善待他们。

  外在的东西永远不是最重要的,我们不该以之为耻。

  以之为耻的背后是刻意追求。当你刻意追求时,你才会更加在意这件事情,把它不断地放大。而孔子的特点是不找、不使劲,他对刻意追求外在事物之人的态度是“未足与议也”——根本不想和对方探讨。

  真正的“好仁”,喜欢的是仁的本质,而不是仁的外表,不是一个人穿上了儒士的宽袍大袖,就突然拥有仁德了。要想成为儒士,内心追求的应该是儒家的道,而不是儒士的外表。

  这句话提醒我们,讲究场合进行着装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是不管对待自己还是对待他人,都不应该以不够好的装束为耻。外在的条件不值得挂怀,人们在不得已颠沛流离的时候,吃得不好、穿得不好,都应该从容地接受。

  君子怀德:什么是君子的格局

  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在《论语》中,有很多君子和小人的对比。在对比时,常常出现一对一对的概念。

  什么叫怀?在怀里揣着,内心很重视,这个字形象地表达出一个人心中始终惦记着某个事物。君子怀的是德,他关注和重视德行,而小人怀的是土。

  这两者在一起对比,所涉及的应用场景特别多。

  孔子所处的时代,国家的疆域在不断地变化,会产生一些“移民现象”,人口相互流动。孔子也有了“怀德”和“怀土”的思考。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深圳改革开放,很多人怀揣着梦想去深圳,也有很多人就想待在老家,觉得老家虽然贫困一些,但是待着舒服。前者怀德,后者怀土。怀德的人心中有德行,有德之处皆可为土,比如到了深圳,靠努力慢慢地把深圳建设起来,让深圳成为自己的新家。如同孔子周游列国,所到之处都能遇到当地有德行的人,一路上去寻找可以实现自己理想的场所,并不依恋某一片土地。

  如果是一个没有远大理想的人,只喜欢过小日子,实现温暖的小幸福就够了,这就是怀土。他可能永远也不肯离开自己生活的地方,哪怕自己的家园由于城市的规划需要拆迁,他也不想挪动。

  在这个对比中,不要把小人理解成骂人的词,这里的君子和小人只是体现格局和境界不同。要尊重每个人的梦想,有的梦想远大,有的梦想微小。怀德的人四处开拓,怀土的人守护家园,并没有孰高孰低、孰对孰错之分。

  开拓者和留恋者,只是人生的两种不同选择。重要的是,无论人在哪里,心中还是要有德,怀土的人也应该怀抱着德来守护一方。不能简单地用表面的结果来判断一个人到底是怀德还是怀土,是君子还是小人,我们探讨的是一种动态的变化。

  “君子怀刑,小人怀惠”,君子在面对诱惑的时候,首先想的是犯不犯法,会不会受到惩罚。比如,有人提出非法集资,年化收益率40%,君子会考虑到这种方式虽然收益高,但是违法的,会拒绝;而小人怀惠,满脑子只想40%,就被利益诱惑而参与进去了。

  所以,当我们看到巨大利益的时候,要心存敬畏之心,想一想会不会有惩罚在背后等着。

  关于“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历史上有这样的案例。

  项羽进入咸阳后,有谋士劝项羽赶紧趁机在咸阳称帝,项羽却想要回到江东。大家劝他:“江东离中原这么远,难道你不要天下了吗?”项羽说:“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意思是我现在终于成功了、风光了,如果不回老家去逛一逛,就好像穿着一件锦袍在半夜行走,别人看不见。他没有想过在哪里更利于事业的发展、更利于天下的安定,他只想在老家闯出名声,这就是小人怀土。由于项羽完全不愿意待在咸阳,最后把天下拱手让给了刘邦。

  苏东坡跟项羽完全不一样。苏东坡屡次被贬,贬到哪里,哪里就能变成故乡。我们看惠州,惠州有东坡故里;看海南,海南有东坡故里;看黄州,黄州有东坡故里……各地都把苏东坡当作了自己人,他也把每一处都当作自己安心守护的故乡,因为他根本不是跟土地打交道,他是跟德行打交道。

  我还是要再次强调,君子和小人不是用来将人进行归类的,小人也不是用来骂人的,我们并不能认为君子和小人是社会上的两种人,把某某称为君子,某某称为小人,这是错的。

  君子与小人是一个人身体内的两种状态,每个人既有君子的成分,也有小人的成分。我们有时候会留恋故乡,觉得待在一个地方就很好,不想再出去奋斗了;有时候又会忽然燃起斗志,想要去闯一闯,开拓一番事业。我们有时候会认为创业才能实现人生理想,有时候又感觉“铁饭碗”真好……我们内心中的君子与小人,就这样不断地搏斗着。

  我们在人生中修炼的目的,就是要提高君子的成分,减少小人的成分,一直到“朝闻道,夕死可矣”,一生就算值得了。

  人走到最后,别的东西都带不走,唯一能够带走的,只有一个更好的自己。

  放于利而行:为什么有的人越有钱,越不幸福

  子曰:“放于利而行,多怨。”

  我还读过一个版本:“子曰:‘放于利而行,则多怨。’”

  “放”,有人解释为“依照”,我个人觉得“放”这个字也可以是动态的,有一种过分强调的意思。

  “放于利而行”:唯利是从,一切以利益为先。很多人做事都是如此,跟别人谈利益,无利不起早。有一种管理模式是把公司里所有人做的所有事,全部用分数进行量化。打扫卫生加一分,替大家买盒饭加一分,以为用这种方法能营造良好的氛围,员工为了增加自己的分数,会相互帮助。

  然而,孔子说这样做的结果是“多怨”。当所有事情都只以利益来衡量时,公司里一定会产生大量的抱怨。我见过很多年轻人在创业时,为了调动员工的积极性,开发了一套激励体系。可惜的是,他们把激励体系计算得越来越细致,员工的状态却越来越糟糕。

  员工开始为了分数斤斤计较:“为什么给别人加一分,给我只加半分”“虽然都是买盒饭,但我这次情况很特殊,外面刮风了,情况恶劣……”当人在计较利益的时候,简直控制不了自己的想象力,他可以想象出无数五花八门的原因和层出不穷的理由。

  这样的后果是,整个团队会丧失情怀,员工会缺少奉献的精神和工作的热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冰冷而生硬。

  未来社会如果实现全面机器化,由机器人驱动一切,孔子就大可不必有这样的担心,因为机器之间不用讲道义,不必讲情怀,只讲程序,只讲算法,根据算法来调整一切行为。

  但在人的社会,“放于利而行”就一定会“多怨”。

  有本书叫《金钱不能买什么》,这是哈佛大学非常著名的教授迈克尔·桑德尔的作品。我很早以前在“樊登读书”讲过这本书,收听率一直都不高,但我依然希望每个人都可以听一听,因为这本书能让我们反思金钱的价值和作用。人们常常认为在经济社会,要想驱动他人的行为,最有效的方法是金钱,但是桑德尔教授告诉我们,金钱也有大量失效的时候——不仅起不到作用,甚至会起到反作用。比如在公司里,你越想方设法激励员工,员工反而越没干劲。

  在我父母年轻的那个时代,有一种管理生产队的方式叫“公分制”,男性一个公分,女性半个公分,小孩四分之一个公分,每天出多少工,就能拿到多少公分,到时候拿着公分换粮食。这个制度导致的结果就是,身强力壮的女士觉得特别不公平,明明以自己身体强健的程度和男人一样,为什么只给半个公分?所以她去干活的时候就偷懒。旁边的男士一看,她没干到我的一半就能拿半个公分,我也得偷懒。

  所以,放于利而行,则多怨,不要过度地相信金钱的价值。同时,我又要提醒大家,不要因为这句话就觉得孔子是完全反对物质激励的人,孔子认为适当的物质激励是很有意义的。

  比如子贡有一次从齐国赎回了几个鲁国的奴隶,根据当时的政策,政府会给子贡一定的奖励,但被子贡拒绝了。孔子知道这件事情后,反而批评了子贡。孔子说:“现在鲁国穷人多,如果你不要钱,别人怎么好意思要呢?如果你拒绝了奖励,那些本来想去赎奴隶的人,就没什么动力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达到和你一样的境界。”

  孔子认为适当的激励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是如果到了“放”的程度,就过分了。如果过分强调利益,唯利是从,就一定会生出怨恨。

  一个公司肯定需要有合适的奖励机制,OKR(目标与关键成果法)也好,KPI(关键绩效指标法)也好,都可以用来管理员工。但是,我们不能事事都按照数字来,不能时刻都按照算法来,人毕竟是有情感、有情怀的,要给大家一些空间,让大家的自尊水平不断地上升,让大家真正乐在其中,在工作中找到使命感。

  否则,员工做了很多事,却仅仅是为了完成KPI,没有使命感,自尊水平也无法提高。他永远只能把自己当作一个挣钱的机器,自然越活越没劲。这就陷入了孔子所说的“放于利而行,多怨”的处境。

  能以礼让为国乎:礼是治国之道、快乐之源

  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

  有子曾经说“礼之用,和为贵”,这句话把很多人教成了“老油条”。关于这一点,孔子与有子的态度并不一样,孔子说“能以礼让为国乎”,他认为礼的核心不是和,而是让。

  为什么礼的核心是让?

  我们先来了解礼的作用是什么。礼让人类从原始人慢慢地过渡为社会人。原始人每天的主要目的就是生存,他们要天天打猎,跟野兽搏斗。要想生存下去,最重要的行为是争,不争就饿死了。原始人其实是处在一个动物的状态,而动物世界中,讲究的是丛林法则,是弱肉强食。

  当人类进入文明社会,安定富足了,不再处于生死的边缘时,礼就诞生了。礼的核心是让,比如男士说“女士优先”,女士说“有酒食,先生馔”。

  “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是说如果能够用礼让来治理国家,这有什么困难的呢?

  有人可能会对这里的“让”产生误解:以礼让治国,是不是齐国打过来,就让地给齐国?当然不是。鲁国每次与齐国之间发生争执的时候,孔子都会努力地维护鲁国的利益,可见“能以礼让为国”并非无原则地妥协、退让。这里的让,针对的是国内的态势。孟子说:“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什么叫“上下交征利”呢?君王有自己的小金库,觉得自己的钱不够多,要收诸侯们的税;诸侯也觉得自己的钱不够多,想办法去收大臣们的钱;大臣们的钱被收走了,便想办法搜刮佃户们的钱……所有人为了钱不断地斤斤计较,整个国家靠利益而维持表面的稳定,实则处在动荡的边缘。

  为什么宋朝时期的王安石变法间接地导致北宋开始衰落?核心就在于王安石算的只有国家的账,只想着怎样把税收上来,怎样让国家有钱。然而,这些钱都是从老百姓手里收过来的,当老百姓变得越来越穷,国库看起来充盈时,就会打仗。打完仗,国库又空虚了,整个国家开始变得虚弱。

  在孔子看来,如果能以礼让治国,从君王到诸侯,从大臣到家臣,再到百姓,所有人都能够有一些礼让的态度,能收十分税的收八分就够了,能免则免,这时国家治理起来就容易多了。到时候,根本不用强制收税,人们可能还会主动奉献,做有益于国家的事。比如当年亚洲金融危机时,韩国的国民们把自己的手表、戒指拿出来捐给国家,帮国家度过危难。

  我读过关于法国巴黎的一部传记,书中写到巴黎历史上有过国民主动要求增加照明税的事。

  路易十四发现,要想让巴黎变得更加繁华,必须在晚间保证城市的安全,最好家家户户都点蜡烛。蜡烛很贵,但人们都自愿表示他们支持这项措施。一六六七年年末的一天,大约三千盏灯一起照亮巴黎的夜晚,使得巴黎成为全世界的时尚之都。后来,人们越来越享受在晚上也能自由地逛街、社交的生活环境。一六七一年五月,巴黎的一些热心市民分别在巴黎十六个行政区召开会议,投票选出代表前往高等法院,表示他们愿意自费来延长照明的时间。这就是礼让,大家都愿意让出一份利益,来保证所有人的生活都更加美好。

  “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如果不倡导礼让态度,礼又有什么意义呢?礼就真的变成了表演。

  有一天,我在网上看到一张照片——一位妈妈带着孩子乘坐高铁,将一本书立在高铁的桌子上,封面上有大大的两个字:“礼仪”。与此同时,妈妈和孩子都把脚跷起来放在了桌子上,脚和这本书并排放在一起。此时,“礼仪”二字就显得特别讽刺。

  学礼是为了什么?为了考试,还是为了说话好听?或是为了搞关系?都不是。一个人哪怕穿得再得体,西装笔挺地去跳优雅的华尔兹,但做事不讲礼节,就是因为不懂得礼的核心是让。“让”是什么?为长者开门,是让;让女士优先,是让;有些利益我可以不计较,是让。

  清朝的大学士张英在安徽桐城有一座府邸,家人在修缮宅子时,由于地界不清而与邻居发生了争执。家人便给大学士张英写信,请他出面交涉。张英一看这信哭笑不得,回信说:“一纸书来只为墙,让它三尺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多洒脱!

  家人见书信,率先让了三尺。邻居一看,深受感动,也退了三尺。两座宅邸之间于是就有了一条六尺宽的巷子,这就是有名的“六尺巷”。

  这个典故一点都不夸张。在现实生活中,如果我们能够主动礼让,客客气气的,就会少很多纷争。

  有时我开车在路上,当旁边有辆电动车过来,或者是有行人要过马路时,我猛踩一脚刹车停下来,就能够感受到行人的意外和惊喜。有的行人起初很吃惊,站在那里不走,似乎担心我会撞到他。这时候我示意他“您先请”,他会很高兴,朝我点点头表示感谢。我感觉到他的谢意,自己也会高兴。这种感觉真的很美好,为此,我觉得踩那么一脚,费点油也是值得的!

  人们总觉得生活中充满痛苦,想方设法甚至倾尽钱财去追求快乐,其实快乐有时候来得很简单,你只需要有那么一点点礼让之心,多费一点点时间等一等别人,多排排队,就自然能够感受到生活的温度。

  患所以立:放弃关注圈,扩大影响圈

  子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

  置身在名利场中的人,听到这句话会觉得太安慰了。

  我上大学的时候有个坏习惯。那时候还没有BBS,我很在乎出名,就经常去看海报栏,看到上面有我的名字,能高兴半天,觉得今天成功了。如果我的名字没有登上榜单,或者参加了一个评比却没被选上,我就会无比失落。这时候最能够给我安慰的,就是孔子的这句话。

  孔子告诉我“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要担心自己没有位子坐,而要担心自己有没有坐这个位子的才能。

  比如在大学里,有人想当学生会主席,但如果能力不够,即使费尽心思当上了,也不见得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正面的影响,反而会因为该做的事情做不好,导致怨声载道,令大家讨厌,甚至被老师质疑。

  在生活中,也有很多人整天都在“患无位”。有人为了能够“上位”,想尽一切办法去钻营、送礼、请客吃饭,他没有想过,得到位子才是痛苦的开始。德薄而位尊,就会陷入无边的痛苦,因为他根本没有能力担起这个位子应该承担的职责,会焦虑而惶恐,这就是“患所以立”。

  如果一个人所担心的是自己凭什么去坐一个位子,这时所带来的就是进取和努力。真想当学生会主席,就努力向学生会主席的要求靠近,提高自己的沟通能力、领导水平、筹划和协调能力,可以适当地组织一些活动,慢慢地训练自己的能力。

  在史蒂芬·柯维博士的著作《高效能人士的七个习惯》一书中,作者用影响圈和关注圈来表示我们所接触到的事物。关注圈是个很大的圈,表示你所关注的事情,比如“老板要是多给我发点工资就好了”“我要是能一夜暴富就好了”“如果行业形势更好一些就好了”。在这个大圈中有个小圈,叫影响圈,代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如果我们将自己的精力放在关注圈,自然会感觉力不从心,感到焦虑和痛苦。正确的方法是,将自己的精力放在影响圈,做好自己能够改变的事情,让影响圈不断地扩大,一点一点占据关注圈。

  从这个角度来讲,“不患无位”和“患所以立”两者所关注的内容截然不同。“不患无位”,属于典型的将精力放在关注圈——没有人了解我,不给我位子;“患所以立”则是将精力放在影响圈——看我自己能够做到什么程度。

  “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为什么没有位子呢?是因为大家都不了解自己吗?很多人觉得自己怀才不遇,抱怨老板看不见自己的闪光点。“不患莫己知”提醒我们的是,不要担心别人不知道你;“求为可知也”告诉我们,要去思考自己的才能是否足以让别人关注。

  也要问问自己:你的事让别人知道了,真的好吗?

  有段时间流行的价值观是“出名要趁早”,很多人年纪轻轻就一心想着出名。其实很多明星都会因为过早地成名而给自己带来一些负面的影响,他可能会变得无比膨胀、盲目自信,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在哪里。

  我们要追求的状态是“实至名归”。有时候我们赞美别人“您真是实至名归”,这句话说起来简单,但真的要做到是非常不容易的。连孟子都说自己有“不虞之誉”,像他这么了不起的人物,都认为“有很多赞誉是自己根本没有想到的,我还没有到那么好的程度,是别人夸张了”。

  我们常常会遇到“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的情况。当遭遇他人的无端指责,面临求全之毁的境况时,也要多想想自己所获得的不虞之誉。

  我们在社会上努力拼搏时,可以有远大的理想,可以期望自己做出一番事业,但不要将过多的精力分散在对外界的关注上,不要总想着别人知不知道自己,而要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到底有什么能力坐这个位子,有什么闪光点能够让别人知道。

  我在前文也提到过一个案例。曹丕得知曹操把位子传给他以后,喜不自胜,高兴得手舞足蹈。大臣提醒他,坐上这个位子意味着担子更重了,应该感到恐惧、担忧才是,怎么能手舞足蹈呢?

  大臣的劝诫,与孔子的精神是一致的。

  吾道一以贯之:孔子的哑谜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这是一段颇有故事情节、有场景感的对话。

  我以前给企业讲课的时候,经常引用这段话,这是《论语》当中一段打哑谜的地方。

  《论语》的对话中,孔子基本上都会把答案说出来。他是一个热心肠,生怕对方听不懂,他与庄子飘然、冷峻、置身事外的处世态度是不一样的,也不像老子给人一种高妙的感觉。老子似乎觉得他的道理说出来,一般人也接受不了,所以他说话比较深奥玄妙,是让人听了之后要反反复复琢磨的。老子是个很好的教练,“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仅这一句话,就可以让人们思考、琢磨两千多年,这是老子的高深之处。

  总之,孔子是个很慈悲、热忱的人,他总怕别人听不懂,所以把每个道理都掰开了、揉碎了,试图让大家理解清楚。只有这一段,他没有把话说透。

  此时的孔子已经七十岁左右了,而曾参作为孔子很年轻的学生,都已经当老师了。

  设想一个场景。有一天,孔子在院子里散步。他已经是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家了,他缓缓地对曾参说:“曾参啊,我思考的事情,始终有一个核心贯穿着。”

  曾子说:“是的,我知道。”

  听完曾子的话,孔子就走开了。

  我想,孔子可能本来还想继续说下去的,但是曾子张口就说自己知道,孔子就想:“算了,无论是你是真知道还是不想听,我都不说了。”然后就离开了。

  孔子走出去后,其他的学生就问曾子,夫子说的“一以贯之”指的是什么。曾子说:“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忠”和“恕”,一个是指做事,一个是指待人。做事要秉公办理,要尽心尽力,要忠心;待人要懂得理解和尊重,要以诚相待。

  曾子经常“吾日三省吾身”,每天反思自己“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曾子最为重视的是做人做事,做事要公正,要尽心,做人要推己及人,能够站在他人的角度思考问题,这样与他人相处才长久。

  做到“忠恕”,既会做人,也能做事,在曾子看来,最高的境界莫过于此,这就是他认为的“吾道一以贯之”的“一”。

  很多人反对曾子的观点。南怀瑾先生以及其他一些对《论语》进行训释的学者,都认为曾子说错了。这存在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是,问曾子问题的这个门人是个很年轻的人,比曾子的境界还要低一些。当年轻人求教孔夫子说的“一以贯之”的“一”是什么时,曾子不愿意跟他解释得太复杂,不会说“一如同禅”“一就是道”这样有些玄妙的话,他也怕年轻人听不懂。所以,曾子鼓励年轻人把事干好,把人做好,做到“忠恕”的境界就足够了。

  第二种可能是,曾子确实没那么聪慧,因为孔子评价过“参也鲁”,认为曾参资质平平,但他愿意下苦功夫,所以后来取得了不小的成就。从曾参的先天条件来看,他或许真的无法理解孔子的境界,他所能触及的境界就是“忠恕”。

  为什么我们认为孔子说的“一以贯之”的“一”不仅仅是忠恕而已?

  什么叫一以贯之?“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是发源端,能够生发出世间所有的事。忠和恕,只是表明我们该怎样好好做事,怎样与人相处,这当然也是人们应该去追求的境界,但仅仅做到忠和恕是远远不够的。一个人该如何对待自己的内心,该怎样追求道,都无法从“忠”和“恕”这两个字推演出来。

  忠和恕,只是我们应对日常生活的基本原则和方法,它肯定不是最底层的核心逻辑。

  对佛教来说,“一以贯之”的“一”是什么?是空。世间万物都有着因缘,没有任何事物是完全独立、永恒不改的。

  对老子来说,“一以贯之”的“一”是什么?是道。道又是不可描述、不知道、说不清的。

  孔子的“一以贯之”的“一”是什么?有人说是仁。仁者爱人,你内心有别人,你做任何事都是从仁出发,它能够生发出各种各样的美好德行。

  我的观点和孟子比较接近。我认为孔子所说的“一以贯之”的“一”,很有可能是“反求诸己”。孟子说“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一句话概括了一个人在做任何事情遇到阻碍时,不怨天、不尤人的态度。“不怨天,不尤人”是孔子的原话。

  孔子还说过“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国家让我做官,我就好好做官;国家不让我做官,我就回去教书。他从来不抱怨,从来不满腹委屈地问:“为什么他们那样对我?”他做所有事情的核心,都是反求诸己,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找答案,找解决方法。

  在这段话中,孔子是在打哑谜。对于孔子的“一以贯之”的含义,也没有正确答案,大家可以自由吸收对自己有益的观点。

  我推荐的观点是,“一”是“反求诸己”,但你要把它想成仁,我觉得也没错。因为仁和反求诸己之间是有联系的,当你能够做到反求诸己时,也就能够做到仁了。

  君子喻于义:小人和君子的区别,在于价值观

  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关于这句话的解读有很多,有一种解释是,“喻”是明白、知晓的意思。君子非常理解道义这件事,他每天思考、了解的都是与道义有关的大问题;小人每天脑子里琢磨的是利,想着怎样赚钱,怎样获得蝇头小利。

  还有一种解释是,“喻”的偏旁部首是“口”,所以是和说话有关。君子在说任何事情的时候,是从义的角度阐发的;小人在说任何事情的时候,是从利的角度出发的。

  比如和某个小人讨论创业的问题,他只问这件事能挣多少钱,市场有多大,盈利点在哪里。他可能会说“我三舅做这个挣了钱,所以咱们也做”,丝毫看不到他对创业本身的热爱,也看不到他内心的理想。驱使他创业的,只有对钱的热爱,这叫作“小人喻于利”。

  “君子喻于义”指的是君子在做一件事情时,首先思考的是这件事情有没有社会价值,这件事情是否能给人们带来积极的影响,自己能够让社会发生怎样的改变。

  “君子喻于义”与“小人喻于利”,诠释的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这句话既可以对外使用,用来判断一个人更为看重的到底是利还是义,用来评估和识别他人的境界,也可以对内运用,用来审视自己,看看你跟别人沟通或者讨论问题时,是更多地关注义,还是更重视利,放于利而行。

  《论语》的第四篇,每节的文字普遍不长,却产生了大量的名言。就如同这一节,短短的一句话,简洁而充满哲思,发人深省,令人深思。

  见贤思齐:内省的最佳方法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这一段与前面的“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呼应起来了。

  老子说:“善人者不善人之师,不善人者善人之资。”当我们遇到了比自己好的人时,他是老师;当遇到了不如自己的人时,他就是借鉴。

  有一个词叫“师资力量”,“师资”两个字就源于此。善人者是不善人之师,不善人者也可以为教育提供资源,作为反面教材,让我们“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好仁者”,就是“见贤思齐焉”;“恶不仁者”,就是“见不贤而内自省也”。我们可以将这两段话统一起来理解。

  如果要用现代的书籍来理解孔子的逻辑,我推荐《他人的力量》。这本书阐述了人际关系对一个人的影响,我们周围的所有人,包括朋友、亲人、恋人、同事等,无时无刻不在改变着我们,帮助我们进行内省。

  有一些人的价值观是反过来的。要么是“见贤不思齐”,看到别人表现得好,心中想的不是怎样变得与对方一样好,而是“他怎么还不出事”;要么是“见贤挑剔”,总能首先看到别人不好的地方,认为他虽然在有的事情上表现不错,但很多事情还是没有做到位的。

  还有一种“见不贤”,就是看到一件糟糕的事,立即做“键盘侠”,在网上不断地骂人,释放暴戾之气,把自己全部的力量用在了外在,只想着如何去规范和约束别人。孔子的核心是反求诸己,他做所有的事情,都着力于内在,思考自己到底能够做些什么,到底如何才能做得更好。无论是“见贤思齐”,还是“见不贤而内自省”,都是问自己:“我能不能向他学习做得更好?”“我能不能够从他身上吸取教训,不重蹈覆辙?”这都是在自己身上下功夫。《论语》中还有一句话,“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跟这一节也是呼应的。我们学习,到底是为了提高自己,还是为了给别人看?

  很多人喜欢在网上“吃瓜”,看各种八卦新闻,我觉得真的浪费了太多时间。别人身上发生的很多事,其实都是过眼云烟,也许就是为了炒作,为了博眼球。有时候,某个名人出事,成为热点,就会有无数个公众号扑上来写。写文章的人可能并不是真的恨当事人,只是单纯地在“做生意”,在“蹭热点”。很多不明就里的网友却乐呵呵地跟着看,只是花时间成就了别人的点击率而已。

  所以,不要浪费时间在无聊的事情上,骂同一个人的文章,看一篇也就够了,切莫将太多的精力放在研究别人的事情上。

  在我看来,一些被骂的公众人物其实也为社会做过贡献,在他犯错之后,却没有人想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这样,即便你看再多批评他的文章又有什么意义呢?

  劳而不怨:当我们和父母产生分歧

  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

  这段话在现在会引起很多争议,很多人也许不同意孔子的这个观点。

  “几”,是微小的、一点点的。

  “事父母几谏”有两种解释。第一种解释是,父母如果做错了事,不要正面跟他们杠,不要直接批评他们,这是不孝。要轻微婉转地提醒父母,悄悄地跟他们讲。

  第二种解释是,当发现父母犯了一个很小的错误时,去制止他,会比较容易。

  我个人觉得第二种解释在操作上有困难,因为我们认识父母的时候,他们已经是成年人了,他最初犯小错误时,可能是在很早很早之前,你已经来不及干预了。

  我更同意第一种解释:我们要用委婉的方式给父母提意见。

  父母可能不听,他们很执拗。请问诸位读者,你们有成功地改变过自己的父母吗?很难。那怎么办?

  孔子接下来又说:“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你还是得按照父母能够接受的方法来,就算他们做错了事,也要尽量地配合他们,劳而不怨。比如,年轻人提醒父母不要做什么,但父母非要做,你免不了要辛苦奔波,为其善后。当你疲惫焦躁的时候,想到自己之前明明提醒过他们,就容易摁不住火气。此时,孔子说“劳而不怨”,不要抱怨父母,这种抱怨是给老人家雪上加霜,让他们更加自责、更加难过。

  这个道理其实挺有实用性的,在心理学上也得到了验证。有一本书叫《爱的序位》,讲到家庭的秩序是非常重要的,也就是孔子所说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西方的心理学家在这本书中告诉我们,家庭的秩序不能打乱,一旦被打乱,整个家庭会变得不幸。假如我们人到中年,成了家里的经济支柱后,就敢对父母呼来喝去,把父母当成孩子一样教训,父母就会越来越不讲理。因为当我们担任了父母的角色时,父母就自然会充当孩子的角色,像孩子一样胡闹——他们在自己的孩子这里找到了久违的父爱和母爱。

  孔子的办法是,无论孩子多少岁,有多大成就,无论父母多大年纪,多么孱弱,孩子在父母面前永远都是孩子,这才是合理的家庭关系。

  父母做错了事,我们可以适当地提醒;父母不听,我们也不应强迫,听不听是父母的事。如果父母惹出了乱子,我们要帮助解决,但也别埋怨。当孩子真的能够做到“又敬不违,劳而不怨”时,整个家庭马上就会变得和平,父母会立刻回到该在的位置上,承担起自己作为父母的责任,不会再像任性的小孩子一样肆意妄为。

  有一句话,在家庭治疗中经常被用到,孩子要对父母讲“你是大的,我是小的”,小的应该向大的撒娇,而不是大的向小的撒娇。孩子可以偶尔做一些任性的、幼稚的事情,但是父母是大人,要有父母的威信,要保持父母的尊严,我们不能将父母当作小孩子去控制和批评。

  我知道,要做到劳而不怨真的太不容易了。作为孩子,我们难免会心烦、会恼火,觉得“我提醒了父母那么多次,他们为什么不长记性”“为什么还要给诈骗犯汇钱”“为什么非要买一些不可靠的保健品”。

  比如我父亲是个非常节俭的人,但他几乎将自己的所有退休金都用来购买保健品。起初,我搜索这些保健品的名字,展示各种证据给他看,告诉他有多少专家揭露这些保健品的功效是言过其实的。可惜我父亲并不相信,还认为是揭露者在造谣。

  后来,我不再跟他争论。他每次买保健品,心里得到了安慰,感觉自己吃了保健品,身体就变得更好了。我就只当这些保健品产生了安慰剂效应,这样一想,这笔钱也能算作正常的支出了。

  父母在,不远游:陪伴的重要性

  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这依然是关于孝顺的话题。父母在的时候,孩子不要到处乱跑。但这句话是一个悖论。

  孔子自己就去周游列国了。有读者说孔子周游列国的时候,他的父母已经不在了,但他还带了一群学生跟自己一起到处游学,学生的父母总是在的。那么,孔子的这句话岂不是无法理解了?因此,有人认为这句话是假的,是后人添加的。

  但这句话其实并不算绝对,“游必有方”还是有回圜的余地的,意思是,如果需要远行,必须告诉家人自己要去哪里,隔三岔五让人捎一封信回去,叫父母不要担心。

  当代,不存在这个问题,孩子不管身在何处,都可以给父母发个定位,和父母视频聊天。这些高科技手段,让父母与孩子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密。

  我在准备给大家分享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很感慨,想到了孟郊的那首《游子吟》: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孟郊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写的这首诗?看这首诗的时候,我们脑海中会出现这样的画面:孩子明天要出远门了,母亲在一针一线地缝衣服。临行之前,孩子写下了这首诗。

  其实,真实的写作场景不是这样的。这首诗是孟郊离开家很多年以后,终于把母亲接到身边的那一刻,他站在岸边,看着远处的小船慢慢地驶向自己,船上站着许久未见的母亲,他突然有感而发,写成此诗。

  将孔子的这句话与孟郊的这首诗联系起来读一读,我们会感觉到一种极纯朴的亲情的力量。我们跟父母之间的情感联结是非常深厚的,不应该因为时间和空间而减淡。希望大家不要嫌父母烦。父母年迈,所求不多,就是希望知道孩子在哪里,在干什么。

  我每次跟父母打电话,我爸的第一个问题一定是“你在哪儿”,他觉得我可能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城市。

  我们要让父母知道自己在哪里,多保持联系,哪怕不在父母身边,也尽量给父母多一些陪伴和安慰。

  三年无改于父之道:传承家风

  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这与前面《学而》中的一句话是重复的。这是对历史上很多人造成了负面影响的一句话。

  很多人僵化地理解这句话,导致重蹈父亲的覆辙。最典型的就是宋徽宗,他一上台,就恢复了宋神宗的所有制度,导致了北宋的灭亡。

  大家可以参考《学而》。

  父母之年,不可不知:我们如何面对父母的老去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我用这句话安慰过我的一位朋友。

  他当时每天郁郁寡欢,有点轻度抑郁症。有一回,我跟他散步,就问他为什么这么不高兴。他一下子就哭了,说母亲已经八十岁了,每天只要一想到母亲可能不久便会去世,就忍不住流眼泪。

  思虑过重,总喜欢想一些悲伤的事,动不动就会流眼泪,这是典型的轻度抑郁的症状。

  我对他说:“你知道孔子在面临这样的问题时,他是怎么说的吗?他说:‘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你现在的表现是惧怕,但你不要忘了,你还可以有喜悦。天增岁月人增寿,父母又多活了一年,多长了一岁,是非常难得的一件事。妈妈已经活到八十岁了,你应该开心。”

  孔子的这句话是有人道主义精神的。孔子爱人,看到很多人为这件事痛苦,他说,父母的年龄你不可不知,一定要时刻都记得。

  有人曾把“父母之年”解释为父母的生日。我们一般会很重视自己的生日,你得知道,你的生日其实也是母亲的受难日,在那一天,除了庆祝之外,还应该感恩妈妈。父母很少忘记孩子的生日,但是孩子经常说不清父母的生日,我倡导大家有意地记住。

  但我个人认为不应该将“父母之年”解释为生日,因为如果将其解释为生日,就没法理解接下来的“一则以喜,一则以惧”。知道父母的生日,为什么要害怕呢?这个逻辑并不合理。

  但我们会因父母的年龄而害怕。即便如此,也要喜悦,人生就是这样喜忧参半的过程,如同弘一法师临终时,在纸上写下“悲欣交集”四字。人生到最后,就是悲欣交集,有一些事情没有完成,有点遗憾,有点痛苦,有点不舍,但也会有欣慰,在自己这一生走过的画面里,有陪伴自己经历风风雨雨的人。

  中国古代的风俗有很多延续到如今,七十岁以后的老人过世,被称作喜丧。喜丧是要唱戏的,搭起大戏台,全村人跟过节一样,热热闹闹的。

  我参加过村里老人的葬礼,老人过世时是八九十岁的高寿,是喜丧。全村人来道贺,说老人家岁数够长,寿终正寝。

  我们对于丧葬,需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最为重要的是,我们要记得父母的年龄。

  古者言之不出:别轻易许诺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

  孔子说:古代的人不轻易将想法说出口,因为他们特别害怕自己说到做不到,如果做不到,就是极大的耻辱。

  中国古人讲“轻诺者,必寡信”。有的人敢于许诺,高兴的时候,张嘴就答应你很多事情,但这种人往往实现不了他说的话,有时候说完就忘了。

  我见过这样的人,他许诺一件事,过两天你再问他,他却忘了,他不认为自己说出来的话需要“言可复也”。孔子说“信近于义,言可复也”,一个人讲信用,并不是非常高级的境界,只是“近于义”。很多人哪怕没有达到义的境界,也能够做到“言可复”。信守承诺,是一个人做人最基本的原则而已。你说的话,如果是合情合理的,要能够逐渐地去实现。

  “刚、毅、木、讷近仁”是孔子喜欢的人格特质。一个人看起来不太会说话,似乎显得不太会社交,也不爱夸夸其谈,不会轻易对人承诺什么东西,不容易给别人话柄,这种人往往近仁,因为他懂得对自己说的话负责任。

  一诺千金就是讲的这个道理。但即便做到一诺千金,也绝对不是人生最高的境界。

  以约失之者鲜矣:遵守规则,是做人的基本

  子曰:“以约失之者鲜矣!”

  “约”可以理解为约束、谨慎,或者简约、节约,这两种理解都被采纳过。一个人过分地约束自己,或者过分节俭,都可能会犯错,这叫作“以约失之”。

  要想理解“以约失之”,不妨延伸一下,除了“以约失之”外,还存在很多“以……失之”。与之相对的是“以奢失之”“以荡失之”。如果一个人过分奢侈、过分放纵、过分马虎,也都会犯错。

  “以奢失之”的人多,还是“以约失之”的人多?很明显,“以奢失之”的人要比“以约失之”的人多。

  孔子的这句话并不是说“约”就是人生最高的境界。孔子自己就不喜欢太过拘谨,他喜欢舒服、惬意,喜欢合乎中道。但是孔子说,一个人如果真的谨慎、节俭,约束自己,他犯错的可能性是极小的。

  这种人也许依然会犯错,但他犯错的可能性要比放荡的人、奢侈的人、纵容自己的人小得多。

  孔子当然希望最终的目标是达到舒服、合适的状态,不放纵自己,也不需要过分地约束自己。所以,这句话描述的并不是一个完美的境界,而是退而求其次,认为与那些对自己要求不严的人相比,谨慎之人要更好。以上是我采用的解释。

  还有另外一种解释,我认为不太站得住脚。孔子说,君子一定是能够说到做到的,很少能够失约。这不像孔子的做派,孔子一般不会下这样的结论,连孔子自己都会失约,有时会说话不算话,因为他觉得“义”更重要。在孔子看来,守信并非做人的最高境界,一件事合不合乎道义,是在信守承诺之上的。合乎道义就该做,不合乎道义,就不要教条化地讲信用。比如你跟一个坏人讲信用,就是不合乎道义的。这是孔子的原则。

  孔子只是提倡人应该对自己有一些约束。你可能还达不到中庸之道,还无法找到最舒服、最合适的状态,但在这之前,你可以先尝试着对自己有一些约束,这至少比放纵自己要好。以约失之者,毕竟是少数,给自己定一些规矩,不会有什么错。

  君子欲讷于言:行胜于言

  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我觉得这句话有点孔子自我提醒的意思。孔子说:“我希望自己做一个君子,能够少说话,多干事。”

  “讷于言”,指说得少,不太会说话;“敏于行”,指行动快,执行力强,做事高效。

  孔子每天都在说话。他周围那么多学生,天天找他请教,他每天都在输出知识和观点。所以,我觉得孔子是在说自己:“我希望自己也能够讷于言而敏于行。”

  清华大学的广场上有一个日晷,日晷上刻着四个字:“行胜于言”。行胜于言是清华的校风。

  这样的做法有心理学的依据。在《刻意练习》《掌控习惯》两本书里,都提到过一个现象。老师将学生分成两组,教他们摄影。对第一组的学生说,考核标准是要看一学期共拍了多少张照片,谁拍得多,谁的成绩高;对第二组的学生说,不用多拍,只需要根据一张水平最高的作品来打分。

  第一组学生天天拍很多照片;第二组学生就琢磨、研究理论,分析摄影技巧,欣赏别人拍的作品,他们很少拍照,作品数量不多,只能选择一张最满意的照片,如履薄冰地交上去。

  所有的作品被混在一起进行评选,最后发现,最优秀的作品几乎都出自拍得多的这组。为什么?因为练得多、成长快。

  这就叫作“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一天到晚坐在那里讨论一件事,理论再丰富,观点再先进,远不如亲身实践一次。实际动手做一做,不管效果如何,很快就能得到反馈。在行动中找到乐趣,不断试错,不断复盘,当然会越做越好。

  我们要少一些高谈阔论,多一些实干精神。宋朝末期的时候,很多人批评宋儒,说他们不做实事,只是标榜自己忠君爱国。有一句话叫“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觉得自己很爱国,自我感动,但是对国家没什么贡献,每天只是把手笼在袖子里,谈论类似心性之类的观点,到国家危难之际,就跟着国家一起灭亡。

  这类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他们当然不坏,但他们为国家做贡献了吗?他们连生命都愿意献给国家,却没有为国家“起而行之”,只是坐而论道。

  这与我们当下的创业环境有很大的相似之处。很多创业者一开始踌躇满志,但慢慢地却变成大家整天在一起讨论创业的方法,到处上培训班,参加各种企业家讲座,甚至有人将一年的利润全部交了学费。因为创业者花了太多的时间参加论坛,参加学习,自然没有精力去干活,去脚踏实地地经营公司,往往还没学完,公司就倒闭了。

  空谈之人误事,所以孔子说:“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在读这句话时,我想到了两组人物对比——牛顿和莱布尼茨,王阳明和朱熹。

  牛顿和莱布尼茨,两个人是一辈子的敌人。牛顿不爱说话,用一个又一个的物理学研究不断地震撼世界,总是提出各种各样深入的、令人惊叹的理论和方法。

  莱布尼茨是外交家出身,他非常活跃,特别喜欢参加各种各样的宴会,到处高谈阔论。虽然莱布尼茨也是相当了不起的人物,但跟牛顿比起来,他为这个社会所做的实际贡献肯定是差很多的。

  王阳明和朱熹也是这样。王阳明批评过朱熹,说朱熹这辈子在文化和思想领域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原因就是朱熹写了太多的书,把大量的时间用来写书、编书,没有进行深入的思考。

  以上都是值得借鉴和思考的案例。

  德不孤:美好的人,总会成群出现

  子曰:“德不孤,必有邻。”

  这句话可以用来安慰我们自己。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一个人不要老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总是孤芳自赏,觉得周围的人都不理解自己。

  “德不孤,必有邻”,一个德行出众的人不会孤单,你多向周围看一看,一定能看到跟你差不多的优秀之人。

  我创办“樊登读书”之初,就有这样的感受。我对大家说,希望大家每年一起读五十本书,让更多的人加入读书的行列中来。我那时并没有想到竟然会有那么多人热切地响应,他们告诉我:“我们愿意干这件事,我们不赚钱也愿意干这件事,只要能够让更多人来读书。”

  我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德不孤,必有邻”。

  很多孤高之人,总是觉得自己曲高和寡,觉得“没人理解我”“他们都不配跟我探讨”“其他人都太笨了”。这样想的人,会越来越孤单,也会故步自封。

  希望我们都能够用欣赏和接纳的态度,去发现身边的优秀之人、有德之人、好人,你一定会收获很多共鸣。

  好人也应该站出来,让别人看到你是好人。如此,社会的风气才会越来越好。

  朋友数,斯疏矣:亲密无间,反而会造成疏远

  子游曰:“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

  此处的“数”读shuò,意思是屡次、多次的意思。

  《论语》中,孔子学生说的话往往会有一些奇怪的地方。

  子游的意思是说,如果一个人总与君王或者领导待在一起,就会招致侮辱;如果总与自己的朋友天天腻在一起,分不清你我,过于亲密无间,这就是疏远的开始。

  这有一定的道理。人与人之间,应该有一个适当的距离。不管关系多么密切,每个人都需要有自己独立的空间,如果离得特别近,超越了界限,双方反而会相处得不舒服。

  君王身边总有红人,但是能红多久是一个问题。

  比如张廷玉和雍正,他们保持着一个仁臣和君王之间恰到好处的距离:你不找我,我不找你;有公事我找你,私事绝不麻烦你。这样,他们的关系可以维持很久。但是假如变成了类似和珅和乾隆之间的关系,君臣整天在一块儿,和珅热衷于揣摩皇帝的喜好,变着法子讨好皇帝,最后就变成了一个没有人格的奴才,变成了对方的一个工具。这是招致侮辱的开始,所以到最后,和珅的结局并不好。

  恰如其分的自尊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人得有独立完整的自尊体系,保持着人和人之间合适的距离。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小人之交是甘甜得不得了,天天混在一起都嫌时间不够,但如同甜酒,慢慢发酵,时间一长就坏掉了。君子之间的关系如一汪清水,可能不够甜、不够浓厚,但这样的关系将永远保持在一种美好的、真切的状态。

  总跟朋友待在一起,也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所以要给朋友一些空间,也要给自己留一些空间,要清楚地区分什么是他的事,什么是我的事。当我们给朋友提意见时,如果发现朋友并不想听,就要懂得不可则止,因为那是他的事,需要他自己去琢磨、去决定,不能因为是朋友,就越俎代庖地替他做选择。

  不太熟的朋友,我们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如果两个人不太熟,在一起时总要没话找话,生怕不说话就冷场了。真正熟的朋友坐在一起,哪怕都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可能两个人坐了一下午都没有任何交流,你看你的书,我写我的字,彼此愉快、放松、自如。

  只有当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出现了裂痕时,反倒需要刻意地维护亲热的关系,去修复感情。

  当然,我们不必把上述内容当作金科玉律,认为只要是《论语》里讲的知识,就一定要照着做。读任何书,都不能太教条,所谓时移世易,现在的时代已经跟过去完全不一样了。

  《论语》给我们带来一些参考、一些启发、一些思考的角度,让我们认知的角度更多,思考得更深了。我们可能经常会觉得“我以前怎么没有这样想过”,这就是经典存续到今天的意义。

  义之与比:凡事没有绝对的对与错

  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适”在有的版本里读作“敌”。我们遵循古代的读音,念“敌”是可以的。

  “无适也”,没有什么是一定可以的;“无莫也”,也没有什么是一定不可以的;“义之与比”,是指要看它是否符合义。

  这句话的意思是,君子对天下发生的很多事,如政策变动、战争等,在进行评判时,没有绝对的对,也没有绝对的错,一切都要取决于事情本身是否符合义。

  人们遇事,有时候会简单地划分自己的阵营,形成“部落效应”。《不妥协的谈判》这本书对“部落效应”进行了阐释,认为人与人之间大量的争执都来自你认为自己属于哪个部落,你要坚决捍卫自己所在部落的权利,要誓死坚守自己所在部落的立场,哪怕这个立场并不合理,你也不会退让。

  当一个人选择了某个部落,一定要捍卫这个部落的权利时,就一定会用固有的立场和原则去评判是非对错。

  但是孔子说,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判断一件事是对是错,要取决于它是否符合义。符合义,在当下就是对的;不符合义,在当下就是错的。

  孔子判断是非,是从义的角度,从大是大非的角度,而不是只考虑某一个利益集团的需求。比如在当时,不论是与“三桓”为伍,还是站在鲁公的阵营,或者是站在老百姓一边,只要一站队,就一定会产生部落效应,会出现绝对的对和错。但假如判断对错的核心是义,那么很多事就可以重新讨论、重新评估。

  正因为如此,孔子认为很多事不是一定可以的,也不是一定不可以的。孔子用这样的原则来面对天下事,比如君王的更替、国家的政策。

  这句话对孟子有很大的影响。有人曾经问孟子:“武王伐纣难道不是反叛吗?”孟子回答:“我只听说是诛了一独夫。”在孟子看来,武王伐纣不是叛乱,而是杀了一个残暴无道的统治者。

  这是孟子离经叛道的地方。孟子为什么敢说这样的话?因为“君子之于天下也”。对于天下的事,所谓“以下犯上”也未必是错的,要看义在谁的一边。

  什么是义?

  不同的人群和文化对于义的定义也会不一样。比如西方的功利主义认为,义就是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通过计算,如果大多数人的利益总和大于利益受损的那部分人,此事就可行。这肯定不符合孔子的价值观,在孔子看来,就算一件事能够使更多人得到好处,但丧失伦理,丧失道义,就一定不能为之。

  对于法家而言,法家则会认为义关乎规矩、法律,人们要根据规矩和法律来做事。

  对于各个宗教来讲,也都会有各自的教义。

  我认为,在孔子心中的义,就是合乎道,利于仁。

  那么到底该怎么判断呢?其实没那么容易判断。

  孔子有时候讲的东西有点模糊,他没有把衡量标准一条条精准地列出来,这也影响了中国人,有些事我们可以不必说清楚,难得糊涂。比如“头顶三尺有神明”“摸着良心说话”,这些原则听起来都不具体,只要看做这件事对不对得起你的良心。王阳明说,人心总有良知在。贼人被人当面骂贼时还会愤怒,所以,贼人心中也有良知。但对于义,的确是难以把握的,这也是中国文化高妙但容易被有些人念歪了的原因。

  在这一段话中,我们看到孔子是一个灵活的人,他是一个有权变精神的人,而不是一个僵化的、维护教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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