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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恶性

七殿堂 厌行 5540 2021-08-19 01:58

  仙人章鹤唯一的儿子章守穗死了,在场的任何人都明白,八牛村的拜师典礼将因此告吹。圆石下的死人再不会站起来鼓吹功劳,恩惠已随生命一同远去。黝黑的刁飞对于自己数年以来的付出最终落空而愠怒,即便刚刚才感受过死亡的恐惧,他也依然不负责任地预告了活人的未来。“他爹娘不会放过你的,”他大喊,“你死定了洛秋!”

  “我连碰都没碰他,”洛秋不仅慌乱而且害怕,养母早出晚归的身影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你们也看见了,他是自己摔倒的,又不是我推的他啊!”

  “你不跟他比不就没事了嘛?”尤金与他的弟弟正往后退。没有人再说话。随着尤银第一个迈开脚步,余下的人纷纷逃命般跑开。即便洛秋声嘶力竭的呼喊也没能让他们回头。

  等他们走远,单合抱着虫盒子挨近洛秋,试图缓解他悲观的情绪。“我爹很讲理的,我回去就跟他说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让他去跟章伯说清楚,章伯就不会来找你麻烦了。”

  洛秋从他们远去的背影上收回目光,感激地看了同伴一眼。“如果是你爹替我求情就好了……”这是他刚才准备对其他人说的话,那些人本该听着这番话为他作证,可他们却都已经跑了。“你也看见了是不是,我没有推他,石头是他自己选的,山坡也是他决定的,我只是和他比试了,其他的事情都和我没关系,让他们几个作证也可以,我没有碰他……你知道平常他一直在欺负我们,我答应跟他比试只是想出口气,我没想伤害他,即便他经常揍咱俩,我们也几乎没有还手。你一定要跟你爹说清楚,我真的没有推他…我连碰都没碰他一下,他就这么死了…”他的神情愈发得失落,可语气却越来越平静。

  “我知道,你放心,我会好好跟我爹说的。”

  “我信你。”他低头揉了揉眼睛,“如果章守穗的爹娘真要找我茬的话,你得提前告诉我,我好让我娘先去躲躲。”单合木讷地点头说是。

  随后他在尸体前蹲下,看着大石压覆的遗体沉默许久。刚刚还活蹦乱跳气焰嚣张的活人就这么死了,圆石之外的半截身子也成了死物,仿佛只有殷红流动的血液尚有生命。“我应该去找他爹娘来给他收尸,要是就这么跑了的话,我娘会生我气,可是我怕他爹娘把错全怪到我的头上。”他蓦地起身,头晕脑胀,“要不然用那个板车先把他拉我家去吧。”

  “别啊,你回去吧。”单合建议道,“我去找章伯来给他收尸更好,我让我爹陪我去。你要是把尸体拉到你家去就怎么也说不清楚了。”

  “不会给你添麻烦吗?”他感激地问。

  “不会!”

  告别单合之后,洛秋忐忑归家。他与养母住在村外的一幢二层木屋里。屋子装潢简陋,四壁用青竹横木围挡,风霜雨雪皆能入室。一楼仍是泥地,用粗麻遮蔽隔做两间,一间作为他的寝室,方石垫起的两块宽木板便是卧榻。另一间则作为炊房。二楼住的是他的养母,即村民所谓的布生嫂子。除了不作隔间,陈设与楼下大概一致,只是多了面梳妆铜镜。

  已近三十的布生嫂子原是八牛村村民柳徐生的妻子,本名容施。嫁过来的第二年成了寡妇,于是与丈夫的弟弟柳布生一齐被村长赶到了村外居住。后来向往修仙的柳布生在修行途中死于村外,她去给丈夫的弟弟收尸的途中,在堂庭山的洛水边捡到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孤儿,适逢秋季又在洛水,所以她给那个孤儿取名洛秋。

  她将洛秋视为己出,允许他称自己为娘。村民们就谣传这是她嫁过来前诞下的私生子,如今丈夫死了才带回村里,假称捡得也只是为了博取同情。正是因此,她的形象一落千丈,成为男性村民任意挑逗和言语侮辱的对象。在洛秋还很小的时候,他仍记得养母会用石墨台堵住家门,却也挡不住村民叩窗挑衅的污言秽语。

  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洛秋依然能与容施完好的在八牛村生活至今,全凭她强悍的作风和不甘受辱的性格。那些叩她窗户的人皆被打折了手,那些挑逗和言语侮辱的她的人第二天必定会挨上一顿拳脚。长此以往,至少在家中附近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些招人厌恶的村民。

  回到家中的洛秋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正在缝制衣物的容施坐在拐角处,抬头瞥了眼他,“单合去木神洞了吗,”她又指指隔壁伙房的方向,“去看看药熬好没有。”

  洛秋僵硬地转身,藏不住担忧。“你怎么了?”他听到问话也不作回答。片刻后,便端着一壶草药站在养母身前。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容施放下针线凝视着儿子,“我没让你拿过来。”

  洛秋心不在焉地放下被湿布包裹的药壶,却烫伤食指而立刻起身,药水洒了一地。他感到喉头一阵黏着,准备开口解释,屋外却响起急促的马蹄声。愤怒地吼叫如期而至,“快给老子滚出来!”

  他才把发烫的指头从嘴里拿出来,紧蹙眉头的容施已从门后拿起了锄头。“你是不是又跟别人打架了?”养母问道。

  他不知该如何开口,于是垂头站在原地。养母只得出门一探究竟。他急忙伸手拽住她的胳膊。“娘,”他吞了口唾沫说,“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先躲起来吧。”

  门外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容施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和章守穗比谁先抱着石头下坡,他被自己抱着的石头压死了。”他在啜泣中回答,

  震惊的表情凝固在容施的脸上,破旧的竹门忽然被一脚踹开。

  一个满脸胡髭的中年男人冲进门内,一言不发地揪住洛秋的衣领,打算将他的脑袋砸往木墙。容施毫不迟疑地将锄头摔在中年男人的手臂上,洛秋因此脱手倒地,中年男人则抓起木条凳反击,凳子砸向容施的小腹,将她击倒在地。接着那个男人又要去抓趴在地上的洛秋,门外忽然冲进来一个身影抱住他的大腿。

  “章伯,真的和他没关系啊!”

  发怔得洛秋听见熟悉的嗓音一霎清醒过来。他撑着身子坐在地上,看见单合正抱着中年男人的大腿。后来进屋的村长对自己与被打的养母视若无睹,而是急着训斥自己的儿子。“单合!你给我起来!这是闹出人命了!谁也不能包庇他!”

  再然后,章守穗的母亲披头散发地出现在门口,她的手里握着尖利的耙子,阴冷的目光落在洛秋的脸上。

  双腿疲软的洛秋用后臀和双臂支撑着自己向后挪退,章守穗的娘亲则步步紧逼。这间屋子小到一时间塞下这么几个人便显得无比拥挤,洛秋当然没有多少退路。他看见章守穗的娘亲在咫尺之外将耙子高举过头顶,而自己身后已是墙壁,只能骇然闭目。

  但在疼痛传来之前,湿热的液体率先扑上脸颊。他睁开眼时,看见养母单膝跪在身前,折肘横臂地接下了劈来的钉耙,尖齿如利刃般穿透她的手臂。“他才十七岁啊!”容施难以自制地颤抖着,“十七岁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教的…我相信他……你儿子的死我很遗憾,但洛秋说他是自己被石头压死的……”

  章守穗的娘亲紧紧攥住木杆。“事出有因啊布生嫂子,没有因哪儿来的果?你儿子不答应比试的话守穗会死吗?”

  布生嫂子没有力气与她斗嘴。泣不成声的洛秋怪责地看了眼单合,用眼神埋怨惟一信赖的同伴为何没能通风报信。他爬向近乎缩成一团的养母,抱着她哭泣。养母费劲地挤出笑脸。

  母子温情刺痛章鹤的内心,他一把夺过妻子手中的钉耙使劲向后一拽。容施被钉耙牵引向前,眼睛撞击在他踢出的鞋尖上。“捆起来吧!”随后他对着屋外一声令下,五个村民立刻进屋,用粗绳将布生嫂子和洛秋牢牢捆住,拖出房外。

  屋前空地的石磨边有一头黄牛,它被拴在木桩上悠闲地绕圈踱步。在它前方是一颗撑天巨树,巨树的左侧是一面断崖峭壁。石磨旁站满了人,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来到了这里,他们围着峭壁站成一个圆圈,各怀心思地等候着眼前将要发生的一切。

  此时的巨树上捆着一对母子。

  人群中的单合是整个村子唯一出现在这里的少年,余下的同龄人已不知去处。他始终用饱含歉意的目光注视着捆在巨树上的母子。而他自己的嘴里已被父亲塞满粗布,双手也被捆缚身后。

  章鹤站在峭壁顶端,冷漠地俯视着脚下的村民。“今天的八牛村本是大喜之日,你们任何人都可以举家加入万仙源,可在这样大喜的日子,我收货的却是丧子之痛!你们八牛村是如何回报我的恩惠的?”

  村民中有人大喊,“他们母子是外来人,不算八牛村的!”

  捆在树桩上的少年在吵闹的人声中挣扎着扭头,看见养母青肿的右眼在紧闭中留下如泪细血,他担忧地想,那只眼睛应当如何才能治好。忽然间,耳边传来山石颤动的响声,他抬头看见悬崖上的章鹤伸出两指凭空挥扬,没多久眼前就出现两块人形大小的岩石漂浮在半空中。

  八牛村的村长斜靠在树干上,对眼前的一切毫不关心。有村民暗中拽住他的袖子小声说道,“洛秋死倒无所谓,布生嫂子怎么也要一起死?和她又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布生嫂子不死的话你们就修不了仙,守穗他娘说了,杀他儿子就得一家人来偿命,这是不教之过。”

  浮动的岩石在空中挑衅般晃动,洛秋觉得胸闷气促,不忍再看养母憔悴的面孔。

  “我帮助你们修仙,而他们害死了我的儿子,我就问一句,”峭壁顶端再次传来章鹤的嗓音,“他们该不该死?”

  单丁五率先振臂高呼。村民们有样学样,最终,几乎全村人都在重复着两个字:“该死!”

  同心同力地呼声令洛秋绝望,他再次扭头看见养母平静阖眼,于是也跟着闭上了眼睛。“娘…对不起,”他哭诉,“真的对不起。我不应该和他斗气,我不应该和他比试,我以为他们还会讲道理,我真的——”

  “洛秋!……没关系呀,问心无愧就好。”这是他获得的回答。

  “咚!”地一声巨响,与忽然而至的剧烈颤动后,他感到一阵疾风迸发拂面,感到倚靠的树桩开始生出裂纹。他不敢睁眼,却已深刻意识到巨石砸入身边,那里原本捆绑着自己的养母。一瞬之间,他仿佛听见了令村民噤声的恐惧在低鸣,碎裂的骨头在呼吸……

  “你也该体会到失去至亲的痛苦后再死去,”章鹤向众人宣告,“这才叫偿命。”

  在这之后,另一块巨石才向他飞来。他止不住地啜泣,在懊恼扭曲的五官中静待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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