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出事了，爸爸生病了，苏家垮了。苏茶眼看着靳北岩一步步设局，收网。她不是没预感过，这把无名之火终于还是会燃到她身上。

　　只不过，她从没想过靳北岩会是林想。现在，她明白了。最好吃的东西，人们往往应该留到最后。最残忍的报复手段，往往要留在最后一幕。

　　跄踉几步扑上前，苏茶像疯了一样扯开靳北岩的衬衣。精壮的上肢暴露在眼前，一块块陈年伤疤翻出那些血淋淋的记忆。伸手轻触，一寸一灼烧成痛。

　　那是怎样一场炼狱，让这个男人用怨念作柴火，燃了重生？

　　“林想......对不起......”

　　双膝一屈，苏茶跪坐在地。

　　“对不起？”靳北岩冷笑一声，转手一把拎起身下的女人，“我等了八年，就为了等你这一句对不起？苏茶，你觉得，我这样对你的父亲，姐姐，对你们苏家。是可，还是不可？”

　　“他们......”苏茶咬住双唇，紧紧屏住怎么也止不住的泪水，“他们，罪有应得......”

　　“是，他们罪有应得。我恨他们，我报复他们，碎尸万段且不为过！但是你，苏茶，”攥住苏茶的双腕，靳北岩一字一顿地把决绝的寒意灌入她耳低，“对你，我恨不能挫骨扬灰！”

　　“林想......”

　　“闭嘴！苏茶你给我听清楚了。就算你爸叫人打残了我一枚肾脏，我一样有力气弄你！”

　　大手粗暴地捏紧苏茶的脖颈，男人像野兽一样发出泄愤的嘶吼。仿佛要把她撕成碎片一样的力道，让苏茶的灵魂瞬间摆渡成不清晰的形态。

　　一滴两滴，温热的水落在她的腰上。分不清那是男人的汗水，还是眼泪......

　　林想有在她面前流过眼泪么？苏茶想，应该有吧。

　　那时，他抓着她的肩膀，抖着唇请求她——苏茶，告诉他们不是那样的！苏茶，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不帮我！

　　从激动到焦急，从焦急到失望，再从失望到绝望。当苏茶亲眼看到男孩眸子里的泪水，那么无助，那么不可置信。整个过程仅仅一瞬，却好似再也祛除不了苏茶度日如年的炼狱感。以至于她八年后再爱上的男人，依然是林想的气息和模样。

　　“林想，对不起......”

　　“闭嘴！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也永远不可能原谅你！”他用侮辱和戏谑的方式驾驭她，恨不能撕碎她，踏破她。

　　八年了，从十七岁到二十五岁。一个男人能有几多青春时代最理想最抱负的时光？却因为这个女人胆怯的一句谎言，全都毁了。

　　而这个女人，竟是他曾经用尽心力想要永生相依的对象！她就那样，毫无预兆的背叛，毫无预兆地扒光了自己全部的希望。

　　“林想......我......”

　　“我说了闭嘴！苏茶，你知不知道我真恨不得你去死！”

　　死是么？苏茶想，死是多容易的事？她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奢求到这个男人的原谅，但至少，知道他还活着便已足够。

　　“林想，这些年，你过得......”苏茶声如蚊鸣，泣泣祈求着。她试着回过头去看那男人的脸，但每每被他粗暴的大手用力扳回脖颈。余光里，她能分辨出靳北岩厌恶的眼神越发升级。

　　“我过得好不好？”

　　用力制服女人颤抖反抗的双膝，他把她的耻辱打开到最大限度。

　　“你觉得呢？我能用钱买断你的尊严，你的身体，能随心所欲地玩弄着你们苏家，就如同你们当年玩弄我一样！苏茶，你觉得我过得算不算好？”

　　“林想......”

　　“闭嘴！”一个沉重的巴掌落在苏茶满是泪痕的脸颊上，“我说过，林想死了，被你亲手害死了。你没有资格再叫他的名字！你没有资格再去过问他过得好不好？”

　　什么算好，什么算不好？靳北岩心里的笑近乎凉成冰点——

　　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拖着残败的身子和一张面目全非的脸，跪在靳家大门前，恳求他们帮助的时候。继母和两个兄弟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不得不容忍的脏老鼠。

　　他从小跟着妈妈离开靳家，骄傲独立的母亲曾告诉他，人活着要有骨气，什么金钱名利皆粪土。可是当那些粪土一层层砸下来，砸碎了脊梁，蒙蔽了光芒，骨气还算个屁？！

　　他知道自己实在太弱了，这个世界留给底层人的机会实在太渺茫了。而弱小的人，是没有资格有理想，有抱负，有尊严，有爱情的。

　　所以为了复仇，他不惜以身为鞍，犬马为奴。在所有人毫无防备的目光下，终于一点点消化掉本不属于他的帝国天下。

　　从蝇营狗苟到商界弄潮儿，这个漫长而辛苦的过程，心作饵，血为饲。怎是这女人口中一句‘好与不好’来概括的？

　　苏茶，苏茶你可知道！我有多恨你！

　　苏茶闭上双眼，双手沿着男人的肩膀一点点滑落臂侧。彻骨的痛她尚且不觉，绝望的恨她亦能消受。此时此刻的她就只想着一件事：林想还活着，真好。

　　他活着，她的罪才有能够赎尽的可能。那是吞噬了青春一切美好的原罪，一场身不由己的懦弱和......背叛。

　　回忆如潮，疼到无际无边。

　　*

　　“我没有！我根本就没有骚扰过苏澜，我甚至都没有碰到过她！昨天晚上十点钟我在自习室，是苏茶跟我在一起的！”

　　彼时那骄傲的男孩涨红了脸，对着无端的指责和诬陷显出十分的无助和惊愕。

　　“苏茶，你快说啊！昨天晚上——”

　　“我......”

　　强势的姐姐就像一个无所不能的女王。在学校里，她呼风唤雨，众星捧月。多少无知少男跟在屁股后面捡粉渣？

　　只有林想，那个出身清贫但气节刚骨的男孩。对她的示好毫不留恋，对她的威胁视而不见。

　　于是苏澜说，敢不拿她当回事的男人，她自有办法让他在江城重点的一高中里混不下去！

　　对，就是这么没道理。

　　弱肉强食的原生规则，从来都适合一切社会，一切群体。

　　在有些人的意念里，我看你不爽，我就可以毁了你。

　　于是，在第N次撩汉失败后，气急败坏的苏澜哭哭啼啼地跑到校办去指证。说高二F班的林想在晚自习后的操场上，拦住她，非礼她。

　　而唯一能证明林想清白的证人，就是当时跟他一起呆在自习室通宵复习的苏茶。

　　“苏茶，你该不会是想给那小子作证吧？”

　　彼时的苏澜高高在上，只一个威胁深意的眼神，就足够唯唯诺诺的女孩噤如寒蝉。

　　“姐，可是他根本就没有......”

　　“呵，这种事，我说有就有咯。苏茶我警告你不要嘴！别忘了，你妈摆煎饼摊撞了人家的车，那三万块的赔偿——呵呵，我不帮你去跟爸要钱的话，你打算去卖初夜么？”

　　苏茶永远记得，当自己含糊说出‘记不清了’的一瞬间，林想眼里的失落与绝望比寒冰更寒。

　　苏茶永远记得，当林想捏着一纸开除学籍处分书离开学校的时候，他的背影比秋风更萧索。

　　苏茶永远记得，当林想的妈妈跪在教务处门口恳求的时候，她满头的白发仿佛一夕重生。

　　苏茶永远记得，当苏东海误以为这个臭小子真的欺负了宝贝女儿，于是派去一帮流氓对他往死里教训的时候。自己就躲在阴暗的巷子口，看着他和年迈的母亲抱作一团，看着血浆横飞，炼狱人间无止境，却不敢哭出半个音符。

　　后来，林想的母亲求告无门，从法院的顶楼跳了下去。而曾经玉树临风青春翩翩的少年，被棍棒折断了十二根骨头，被刀子削毁了半张俊脸。

　　她哭着站在他的病床前，无数句对不起最后只换来他深恨的一记凝视。她偷偷伸手去摸他的脸，男孩难以咬合的牙床却在那一瞬间狠狠咬住她的无名指——

　　关节里渗出的血可以凝固，但戒指一样的咬痕却永远铭刻。

　　再再后来，林想失踪了。苏茶不知道他去了哪，也不知道他还能以什么样的方式活下去......

　　苏茶想，自己与林想，有着相似的身世，相似的阅历，相似的坚强。在世态炎凉与命运不公之下，仿佛彼此的羽翼一样抱团取暖，相爱。

　　她也曾相信，社会最底层的艰辛拦不住两颗真爱无敌之心对幸福的向往。可是地狱空荡荡，恶魔人间逛。苏澜只用一个手指勾了勾，他们的爱与灵魂，就都成了泡沫。

　　林想，你便恨我好了。

　　一失足的背叛，铸就我今天的一切报应。如果恨能结束你的心痛，如果恨能让你不再噩梦，虽挫骨扬灰且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