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当年被飞速审判掉的案子，比尔母亲的语气里忍不住带上了几分怨恨：“我到现在也没明白，咱们请的那些大状们，不是一个个据说都很厉害的吗？到底是他们没有好好做功课呢？还是徒有其名全是吹牛吹出来的名气呢？

　　总之我真的是难以置信，这么一起‘情节相当严重、影响相当恶劣、极度有损赌城国际形象的大案子’，怎么会这么快就宣布了结了呢？咱们国家的司法部门什么时候这么有效率了？”

　　母亲所说的关于自己案子的那一大堆定语，比尔并不陌生，当年主控官在总结陈词里就是这么形容的。母亲复述的可以说是一字不差。

　　对于当年神速的审理，比尔也是记忆犹新。但是同母亲抱怨律师团不一样，比尔总觉得之所以会那么效率，是因为有一只幕后的黑手努力推动所致。但是现在没凭没据的，他并不想就这么不负责任地把自己的猜测告诉母亲和妹妹。

　　“嗯，当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庭审的进度也确实比一般的案子要快不少。大概是那时候地方检察官急着出政绩吧。”比尔含含糊糊地随意搪塞了一句。

　　“那也不能那么赶进度啊。结果，我一着急，本来已经有起色的毛病又加重了。末了，都没能最后好好看你一眼，你就给他们送进伊莱去了。

　　我有上网查过伊莱的介绍。上帝啊，简直是太恐怖了，不仅生活条件差，还完全没有个人隐私可言，我真的是难以想象你在里面是怎么过的。

　　从小到大，你都是我们家的宝贝，哪里有吃过那样的苦啊？要是可以我情愿替你去坐牢，可是偏偏我却只能看着你在受苦，而什么都做不了。那种无力的感觉，直到现在回想起来，我都觉得心口窝子发疼。”

　　“妈，都是儿子的错，害得您跟着受了这许多的罪。”

　　“傻瓜，又关你什么事呢？你是被冤枉的，妈相信你不会和毒品沾上边的。

　　虽然那些律师都说我们还是可以继续上诉，但是他们也说那都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见效的。事实证明，他们果然就只厉害了一张嘴，而且也还只是在我们这些不懂法律的外行面前厉害而已。

　　还好，那时候有个朋友见我愁成那样，便帮忙给出了主意。

　　既然你已经在那里受苦了，我们照顾不到你，也无法改变现实状况，那不如试试别的法子，看能不能疏通下监狱里管事的人，给你弄些特别的待遇。”

　　比尔甚是意外。他没有想到最先想出要赞助监狱、和监狱拉关系的人竟然是自己的母亲。

　　“怎么样，哥哥，我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以前根本没想到赞助伊莱的事是咱们的妈妈一力促成的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想到呢！我印象里老妈是最不喜欢数钱算账的了。”

　　“呵呵，此一时彼一时也。以前觉得说钱挺俗气挺市侩，其实不过是因为有人替自己操心这些而已。如果急着用钱，却很那样子就未免是矫情做作了。

　　不过比尔说的都对，我那时候其实真的是两眼一抹黑，虽然是有这么个想法，可是怎么做却完全没有头绪。你们都知道我不是个很爱交际的人，也就只有沙龙的朋友。幸好她们都很同情我们的遭遇，也愿意伸手帮个忙。

　　所以在她们的介绍之下，我又去求了她们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在绕了不少弯路，花了许多人情和冤枉钱之后，总算是和伊莱的人攀上了关系。

　　后面的事倒是很顺利，我和他们见了一面把意向谈了谈，几乎可以说是一拍即合，当场就把赞助他们再就业培训计划的事给敲定得七七八八。可以说就只差最后一步双方坐下来签合同了。”

　　比尔忍不住插了一句：“您这是给他们送钱呢，白给的钞票谁不喜欢？就他们那群贪心鬼……”

　　“哥，你别乱打岔，好好听妈妈说话。”詹妮弗不满地道。

　　“没关系。你哥说的也没错，我们可不就是紧赶着给人送钱去的吗？但是办成了这事，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在办这事的过程中，我并没怎么和你父亲提起过。

　　因为一开始我完全不知道这条路是否行得通，而等我摸着些门道了，你父亲又一直呆在欧洲应酬那些客户。从电话里听上去，他的声音总是那么疲倦，我想他的公事肯定也不是那么的顺利，所以，就没和他说。

　　当时我只是单纯地不想给他增加额外的负担，他要考虑的事情已经太多了。再说，公司每年本来就有赞助计划的开支。以前那些孤儿院啊、癌症研发计划啊、无国界医生行动啊什么的，不都是从那里面开销的吗？我觉得现在也不过就是换成了伊莱监狱而已，数目可能是比以前的项目要大一些，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听到这里，比尔突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听母亲的语气，这个赞助计划好象马上就要引发轩然大波的样子。

　　果然，紧接着母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但是我万万却没有想到，公司里竟然有人拿着这个事情在董事例会上突然对着你父亲发难。说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我挪用公款完全是在他的授意之下进行的，所以要对他进行弹劾。

　　那人分明事先做足了功课，还把消息瞒得密不透风。

　　这下子自然是打了你父亲一个措手不及。他完全没有准备，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所以当场被问了个哑口无言。

　　唉，这都是我的错，我要是早点把事情告诉他一声，他只怕就已经把一切都给处理妥当了，也不至于被小人抓到错处。”

　　“然后呢？”比尔紧张地追问道。

　　“尽管你父亲一开始莫名其妙，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我为什么会找公司的财务部要求预留这笔款项。只是他明白了事情之后，非但没有把事情照实说出来，反而一力把事情都给抗了下来。”

　　“不会吧？那岂不是正中了对方的下怀？”

　　你父亲当然不会直接就缴械投降。他坚持说这本来就是集团的计划，就和过去所有的募捐赞助计划一样。只是最近他手头工作实在太多，所以才委托了我去和伊莱监狱方面接洽。而他只是没想到事情居然进展得那么顺利，才一时没来得及报备而已。

　　所以从性质上来说，那应该是属于程序上的操作失误，那可是和公器私用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那结果呢？那些董事相信爸爸的说法吗？他们怎么说？”

　　“他们具体怎么说，我并不知道，因为那天我去医院复诊了。

　　你父亲和你爷爷都没有同我细说，我只是后来从你小叔那里大概听说了些。

　　据说，当时会上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原本应该只是简单互相通报情况的一个普通例会，竟然吵成了一锅粥。

　　两边各有各的说法，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双方决定通过投票来解决这个弹劾的问题。”

　　“投票？我猜应该老爸稳操胜券了吧。他在公司干了那么多年，他的人品和他的业绩一样出色，那些董事肯定会站老爸这一边的！”比尔说得很有信心。

　　“正常情况下，你的这个估计很正确。但是，很可惜那个非正常的情况。

　　首先，朝你爸发难的那个人，事先已经做了很多的游说功夫。他也知道想拉拢那几个和你爸爸关系好的大股东可能性极小，所以，他专找了那些平时不怎么管事的手里股份又不算太多的中小董事下手。虽说那些人股票比重不算太大，可是在投票的时候却还都是一人算一票的。

　　而且，当时你的案子刚结束，大家都心知肚明，公司突然面临的危机是源于何处。而那笔数目不小的赞助费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投给伊莱。

　　总之，几个因素一相加……”

　　“什么！难道老爸输了？”

　　母亲的声音显得颇有几分苦涩：“是的，虽然几个大董事都表示支持你爸爸，但从票数上来说，更多的人投了不信任票。所以，最后的结果是你父亲CEO的职务被当场免除。至于所谓的‘挪用公款’，那些人的意思是，瞧在你爷爷的面子上，不再追究，就这么算了。”

　　这个消息太出乎比尔的意料了。他楞了好几秒钟，才喃喃地说：“我就知道，民主投票这玩意是最不靠谱的东西！”

　　而后他又追问道：“然后呢？这事就这么完了？老爸呢？”

　　“因为有大董事提出你父亲在公司一直都干得很尽心尽力，足可以担得起‘劳苦功高’四个字，是以那些一力主张要罢免了你父亲的人，便做了让步。最后董事会决定让他出任亚太区总裁的位置。”

　　“亚太区总裁？那不是和以前被皇帝扔到边疆去当县令没啥区别了？公司在亚太区的业绩向来惨淡，那个总裁最多就是每年回一次总部开例会而已，对了，甚至都不一定要他亲自来开。那群混蛋，给老爸安排了这么个位子，我看根本就是想把他给踢出公司的权利核心是真。

　　那老爸呢？他不会就真的就去了吧？”

　　听到儿子的问话，比尔的母亲落寞地垂下了眼睛：“毕竟那个任命说起来也是董事会的决定，除非他是想和公司翻脸，否则的话，他也就只有去上任这一条路可以选。

　　而且，我想他心里除了对公司心冷之外，只怕对我也是有些怨言的，因为他在会后连家都没回，就直接去了香港。”

　　“难道都没有和您商量一下？”

　　母亲迟疑了一下，终于艰难地回答道：“是的，他连一声再见都没说就上了专机。……而且这些年一直都没有回来过。就连年度的例会也是他们副总裁替他来参加的。”

　　比尔傻眼了，他当然知道当年的案子会给自己家造成很大的影响，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影响会这么的严重。

　　父亲之所以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比尔很可以理解。

　　吾德集团是比尔家的家族企业。在比尔爷爷手中成型，但却是在他父亲的苦心经营之下发展壮大的。而他父亲更是从小就是被当做是接班人来培养的。并且在爷爷退居二线以后，父亲就一直在第一线上亲力亲为地公司打拼。

　　对于父亲来说，这家公司承载了太多的付出、太多的努力，公司就是父亲事业的全部，是他亲手培养出的另一个孩子。然而这个孩子却因为一个意想不到的原因被人硬生生地夺走，如此的打击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

　　看到儿子一脸的失魂落魄，母亲很疼惜地拍了拍比尔的手：“虽然事情最初的起因是在你身上，但是你并不需要因此内疚，因为这根本不能怪你。如果真要追究责任，我才是应该被责备的那一个。如果不是我能早点和你父亲商量，他也不至于被人在背后捅了这一刀子。

　　只不过，那时候我也有些钻牛角尖，只是一门心思想要为你做点什么，能让你在监狱里的日子尽量好过一些。而且我又一厢情愿地认为，若是我可以把事情给办妥了的话，那你父亲便不用另外再操心多一件事。

　　没想到，你的事是成了，可是却把他那边的事给搞砸了。你父亲对我有意见，那很正常，我能够理解。”

　　但是天下的事情并不是简单的一个可以理解就能解决。

　　虽然母亲说地云淡风轻，但仍然没有让比尔觉得好受一些。

　　比尔印象中他的父母也会拌嘴，但是通常时间从来就没有超过一天的。在那种情况下，母亲既然明知是她连累到了父亲，那按照以往的经验，她肯定会马上跟去香港。而父亲再生气，最多也就是几天而已。断不会发生父亲一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洛杉矶这样的事情。

　　唯一的解释，就是母亲没有追过去，而是选择留了下来，继续跟进赞助伊莱的项目。可想而知，其后果自然就是他们之间的隔阂日渐加深。

　　过去的事已然无法重头来过，唯一能做的便是抓紧时间弥补。

　　比尔努力地笑了笑：“既然爸爸不太想回来，那要不，我们找个时间一起去香港看他吧。至少我现在已经放出来了，我们一家也终于可以团聚了。”

　　母亲还没表态，妹妹詹妮弗已经一甩脑袋不屑地说：“哼，我才不去呢。他有什么好看的？”

　　“他一个人在外面，肯定不如以前在家里那么习惯啊，又没人照顾他。对了，妈妈，现在你不用担心我了，有没有考虑跟爸爸一起住香港呢？”

　　“哈，哥哥，你才叫多虑了呢。咱们的老爸可用不着咱们操心！人家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可好了呢。你还怕没人照顾他？我倒是怕照顾他的人太多，经常闹上警察局。”

　　“什，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仅仅是据我们所知的，他身边就已经换过好几茬的女人了。虽然还没听说有搞出人命的事，不过，要是有一天，突然冒出个小不点管我叫‘姐姐’，我也不会觉得意外。哦，我建议你，也要有这个思想准备才好。”

　　妹妹的话，把比尔给彻底打蒙了。

　　父亲和母亲是在大学里认识的。据说两人是一见钟情，感情进展得飞快。没多久之后就怀上了小比尔。比尔的母亲为了能安心生养他们爱情的结晶，甚至还就此辍了学。而婚后父母依然恩爱如初，一直是他们社区模范好夫妻的典范代表。

　　那样曾经是人见人羡的一对，竟然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比尔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同时他也难以想象母亲在听到这样的消息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比尔，詹妮弗说的虽然是事实，可是也正如你刚才说的，他一个人在外面生活，总有诸多的不便。生活上找两个人照顾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至少万一他生病了，总还有个人能给他倒水拿药吧。”

　　不，当然不是这样了！

　　比尔在心底大叫着：就算是生病，也可以请个护士上门护理，这根本不是父亲出轨的借口！

　　只是他更明白，母亲之所以会这么说，其实不过是想要安慰自己。天下怎么可能会有女人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呢？更何况是深爱着父亲的母亲呢？

　　比尔在脑子飞快地把事情梳理了一遍。觉得多半是母亲在自己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飞去过香港。结果关系没有修补好，却发现了父亲的风流韵事。以母亲那样心高气傲的性子，当然不可能继续在香港呆下去。

　　不过，离婚只怕也未必是他们想要见到的结局，所以，尽管这么多年来，父母亲实际上是在各过各的日子，却还维持了一个名义上的婚姻关系。

　　即便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但一想到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导致了昔日鹣鲽情深的父母如今形同陌路，比尔的心里充满了深重的负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