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地抛了出来，却又没有留给尼傲回答的时间。好象她只管负责提问，却不在乎回答一样。这让尼傲不由得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这个小周医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边上的陆真真听到这一连串的问题，忍不住插话：“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小周医生，你问得是不是太快了些呢？你看他还只是刚苏醒来，是不是不宜用脑过度呢？”

　　陆真真刚问完，就看见一边的凌若水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立马意识到自己多半是问了一个外行的傻问题。

　　果不其然，小周医生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鲁医生已经笑嘻嘻地代劳解答了：“真真，你这就不明白了。小周这么问，是有目的的。主要是为了观察一下伤者的反应情况。

　　一般情况下，如果我们的脑部受到猛烈的撞击，除了马上就出现的颅内出血，比如硬脑膜上、下腔的出血之外，还有延迟性的脑出血。甚至于在大脑的深层也很容易出现细小的出血点的。假如这些出血点形成了血块，就会压迫到组织和神经，导致各种不同的症状。

　　而语言反应能力就是其中一项重要的判断指标。对答是否有条理，反应速度是否变慢都是我们要观察的内容。假如你的朋友出现这些问题的话，那么很可能意味着有我们尚未发现的潜在小血块，他的大脑功能也会因此受到影响。”

　　知道陆真真不是干这行的，鲁医生的解释很通俗易懂。

　　如此的深入浅出，象陆真真这样完全没有基础的人都能一下子听明白。他身后跟着的其他几名实习、进修医生更是清一色地频频点头。就连凌若水也在心里暗暗点头，能够化繁为简，抓住重点，三言两语就把比较专业的东西给说得这么明白，看来鲁医生平时没少和病人、家属沟通。

　　唯一对鲁医生没有丝毫认同感的还是倒在病床上的尼傲。

　　什么？对答是否有条理？反应速度是否变慢？大脑功能受影响？你这是在咒我要变傻子吧。你都老年痴呆了，哥哥我还逻辑清晰着呢！

　　平时总自诩是个聪明人的尼傲，向来觉得倘若有个最牛大脑的排行榜，自己怎么都是应该能进前五十的。现在这个不晓得哪里冒出来的的医生居然说他的大脑功能会受影响！真是狗屁不通！对，假如的，也不可以！这就是纯粹的污蔑啊。

　　“谁说话没条理？谁反应慢了啊？你们没证据可别在那里不负责任地信口胡说啊。

　　这位小周大夫的问题那么简单，根本就不用动脑子。呐，你们听好了，我一样一样回答。

　　我刚醒过来的时候，一睁眼是觉得有点儿眼花，可那也就是几秒钟的事，最多不会超过十来秒的功夫。然后就觉得一切都正常了。现在看人也好，看东西也好，一样一样都是倍儿清楚。

　　再来说伤口。我的伤口有点胀，也有点痛，但是属于一阵阵，不连续的。好象这会儿，就感觉很正常，可刚刚突然就是一抽一抽的疼，不过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另外我自己觉得那是属于表皮上的痛，虽然我是没照过镜子，但我相信脑袋上应该是开了条大口子，缝了好几针的。

　　至于恶心，想吐什么的，这还真没有。不仅如此，反而还觉得胃里很空，肚子很饿的样子。我估计就算是拿手指抠喉咙催吐，最多也就是出点子酸水。不如请我去吃自助餐吧，我现在还有可能把本给吃回来。”

　　也不知道尼傲这是在和谁赌气较劲呢，他一口气就把小周刚才问的问题都给回答了，临到末了还不忘记小小地幽了一默。

　　尼傲的神气劲儿，逗得小周不由就笑了：“看来你的反应速度完全没有问题啊。你也知道头上开了道大口子呀，那还记得贫嘴？”

　　鲁医生在边上指着尼傲对他的“徒弟们”总结道：“大家都看到了，从这个病人刚才的的回答中，我们可以观察到不仅他说话时候的反应速度很快，而且语言的组织也很有条理和逻辑，甚至连语速都相当的快。这说明他的语言反应能力很正常。

　　另外，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刚刚他在说到有没有麻木感的时候，做了几次握拳、松手的动作？动作很连贯，协调性也没有任何问题。我们就是要善于从患者的这些细小动作中发现我们所需要的信息。”

　　被指点的学生一起齐声附和，大有“师傅所言极是，徒儿深受裨益”的架势，而最用功的小周更是“嗯”了一声之后，还把鲁医生的话都记在了本子上。这让鲁医生很是得意。

　　不用说，尼傲又被郁闷了。

　　这都是怎么回事呢？明明是自己表现得好，又是说又是比划的，用很清晰的事实告诉了大家自己没问题，怎么被这家伙总结陈词了一把，就好象都是他的功劳了呢？得，接下来我还就不说了，看你一个人怎么唱独角戏？对，打死我也不说了。

　　要说这事搁在平时那就不是事，尼傲从来都不在乎别人是怎么看自己的，他只需要清楚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水平就好了。和人怄这种没名堂的闲气向来都是他不屑的，可是今天他还真是被鲁医生说中，就是“行为失调”了。

　　这或许是脑门子挨了一下之后的后遗症，又或许是因为鲁医生一进来就表现出同陆真真不同寻常的热乎劲儿，总之现在这个鲁医生在尼傲的眼里是浑身上下就没发掘出一个优点来。而他也是憋着一股气就是非要和这姓鲁的对着干。

　　做为一个患者，却要和自己的医生莫名其妙地意气用事，这么无厘头的事，正常情况下谁会去干呢？但尼傲现在就这么干得不亦乐乎，而且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小周洋洋洒洒地在自己的本子上画完天书，又接着对尼傲说：“根据你目前的表现来看，一切都很正常。你现在感觉到的头部疼痛的确大部分原因要归结于外伤，这些皮外伤过些日子就能好转。你的大脑内部组织和功能应该并无大碍。

　　早些时候，当你还处于昏迷状态时我们给你做过脑电图检查，当时根据显示的图形我们也得到了这样一个结论。应该说，你是很幸运的。

　　那么接下来，我想问问你，你是否能回忆起当时发生了些什么？你是被什么人，怎么打晕的呢？或者说，你还能不能记起你昏迷前的一些细节呢？”

　　尼傲木着一张脸，毫无表情，也不答话。

　　小周并不着急，也不生气，很耐心地引导着：“如果你觉得一下子想不起来的话，也不用着急。我们并不需要你现在就把当时所有的事情都给描述出来。我们可以一点一点的慢慢回忆。

　　比如说，你可以试着先回想一下更早一些发生的事情，然后我们按照时间顺序慢慢往后整理思路。利用事情和事情之间的关联，能够更好地帮助你回想当时的场景。

　　嗯，比如说，你还能记起晚饭时候的事情吗？如果可以的话，那么你的晚饭是在哪里吃的呀？吃的都是些什么呢？又是和谁一道吃的啊？．．．．．．”

　　小周循循善诱的问题直接把尼傲的思绪拉回到了头一天晚上自助餐厅里。幸福的氛围、动人的旋律，以及那毫无防备的一吻，统统涌上了心头。软玉温香，似乎依然在怀，芬芳甜蜜，仿佛仍在唇舌间荡漾。尼傲不自禁地就把目光投向了陆真真。

　　恰好陆美人的眼神也瞟了过来。顿时两人的视线就在空中发生了碰撞。只是那么一刹那的短暂交流，他们已经从对方的神情中发现了一个真相，那就是：他她正在和自己想着同一件事。

　　立刻，陆真真的眼光就如同是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飞速地不知道跳到什么地方去了，只留给尼傲一个秀发遮掩的侧面。尼傲刚刚炙热的目光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只得漫无目的地四下漂移。

　　边上的人并不能体会到尼傲那种恍然若失的感觉，他们看到的只是这位病人突然变得目光闪烁，还有点子神经兮兮的，全然没有了刚刚回答前面几个问题时的那种从容和自信。

　　凌若水看到尼傲迟迟答不上话来，忍不住替他解释道：“可能他一时还想不起来吧。就在他刚苏醒和你们来之前的那点间隙里，关于这个事情我也问过他，他也是一样答不上来。”

　　小周点点头。“嗯，看来病人是因为被袭击造成了一定的精神创伤，所以短期的记忆出现了空白。这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被这两个人一打岔，尼傲已经从刚刚那种触电却又马上陷入失落的感觉中走了出来。听着她们说的煞有其事的样子，心里不禁暗笑。

　　什么记忆空白，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不就是一个男的给我脑袋上来了那么一下子吗？什么记忆创伤，哪里就有那么严重了。只不过，我就是不说，这下看你们还怎么往自己身上揽功劳呢。

　　这时候，站在边上的鲁医生再一次对小周医生的话进行了补充。

　　“可能还不止是记忆空白那么简单了。病人看上去是一副魂游天外的神情，一看就知道那是对当时所发生的事情产生了极大的恐惧心理，以至于稍稍一起念头，就本能地就产生了害怕的心理反应。

　　这种恐惧还是相当巨大的，因此他才会对周围的事物产生了不应。大家可以很好地来比较一下，病人在回答这两类问题时的不同状态。这种巨大的反差，本身就很有力地说明了这个事实。”

　　XX，这个臭屁医生坑人还真是有一手啊！尼傲在心底愤愤不平地骂了一句。

　　这一下子非但没看着人家的好戏，自己倒是更憋屈了。感情自己不说话，就被当作是胆小鬼了？殊不知哥哥我小时候一直就有个外号叫“傻大胆”吗？从小到大，但凡是小山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哪一样不是我打的头阵啊。“怕”？从来就没在我的字典里出现过！

　　这时候小周已经转过去问鲁医生了：“鲁老师，我能想起来的差不多就是这些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吗？”

　　鲁医生点头赞许道：“不错，你问得很好，也很全面。对于一些病人目前暂时不想提及的问题，我们也可以采取保守的方法，慢慢来。这个时间一长，突发事件的印记就会慢慢变淡。随着病人恐惧感的逐渐减弱，他也就能够重新直面自己的问题所在了。”

　　听到这里凌若水插话问道：“鲁医生，如果完全依靠自然的恢复，那这种状况岂不是要持续很长时间吗？我担心这会间接地影响到他的工作和生活的。您看，现在不是有强制性唤醒法吗，我们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鲁医生很是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凌若水，眼神中多了几分重视：“看来这一位是做了功课的啊。嗯，你说得没错，现在是有这么一种方法，在国外用的比较多。

　　好处是明显的，就是能够用比较短的时间来帮助病人恢复正常；但同时坏处也不小，就是病人的神经会受到程度比较大的刺激。最糟糕的病例是看完了脑科医生，接着看心理科医生去了。

　　那么在我们国内，目前还不是很主张用这么激进的治疗方法。毕竟我们不是审犯人，用不着那么着急，一切还是要从患者的角度来考虑问题。所以我自己平时是很少向病人家属推荐这个方法的。

　　事实上即使我推荐了，也没有谁会愿意让自己的亲人承担那样的风险。而且我个人认为，用这种方法恢复的‘正常’，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正常。”

　　说到这里，鲁医生顿了一顿，又道：“当然了，这毕竟也是一种治疗方式，如果病人和病人的家属有这方面的要求，而病人本身的健康状况也能够承受得起这种比较激烈的治疗手段，那我们也不是说绝对不提供这方面的帮助。”

　　鲁医生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病床前。然后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电筒，打亮之后，用右手捏着悬置在了尼傲的左上方，然后对尼傲说道：“来，我们做个小试验。请你往你的右上方的光源这边看。”

　　尼傲扬了扬眉头，这不是左右不分吗？明明这光源是在自己的左上方好不好，右边哪里来的什么光源呢？只不过心里是这么想着，两只眼珠子却仍然不由自主地就朝着那手电筒转了过去。

　　鲁医生仿佛是早就预料到了这幕一样，收起了手电筒，转身对着那班徒弟交代说：“看，果然是存有左右不分的状况。我的要求是往右上方看，可是他的眼睛是望向了左上方。可见他现在还有空间缺位的症状，对于左右的概念还有点模糊不清啊。”

　　闻听此言，尼傲勃然大怒，这龟儿子是故意给自己埋坑啊！什么叫左右的概念有点模糊不清啊？这分明是说自己有点儿智障！

　　他原本是打定了主意不再开口说话的，这时却是再也忍不住了。正所谓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尼傲高声喝道：“你有没有搞错啊！明明是你自己的表述有问题好不好！

　　什么叫‘右上方的光源’？光源才是中心词！我就是按照你说的，往光源那边看的，哪里有错了？

　　哼，再说了，这边是左，这边右，有什么难分的？你凭什么说我‘左右概念模糊不清’啊？”尼傲一时气急，又是伸左手又是抬右手的比划着，一时间还真给人一种他分不清左右的错觉来。

　　凌若水见尼傲突然就发起了那么大的脾气，不由皱起了眉头，柔声劝阻道：“尼傲，好好的你干嘛发脾气呢，有什么话都是可以说清楚的嘛。你不要对人家医生这么凶的态度，就算是理解不一样，你只要解释了，那大家就都知道你没有分不清左右，这不就好了吗？”

　　鲁医生却是一点都不以为忤，很大度地摆了摆手说道：“不要紧，不要紧的，这其实也是病人清醒以后的一种常见状况：碰到一点点不顺心的事情，就会变得很焦躁和易怒。

　　我也没想到啊，所有教科书上提到的典型症状在这位病人身上都得到了很好的体现。这样的病例可是不多见呢，就是‘标准化病人’也未必能做的这么好。大家可要珍惜这个机会啊。”

　　权威一开口，身后的一群跟班又是齐刷刷地跟着点头。

　　得，这下尼傲觉得自己又被那个可恶的鲁医生说成是个情绪不稳定的疯子了。头部外伤算什么？现在已经演变成了严重的内伤，五脏六腑里满满的都是被憋出来的淤血啊。

　　突然间，他想起了那个三个正常人被当成是精神病患者送进医院治疗的故事来。任何的解释都是无力的，任何的辩白都是徒劳的。要想顺利出院？只有一条路，医生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医生叫干嘛就干嘛，千万不要有太多的其他想法。

　　好吧，不信邪的尼小强终于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在医院里，医生才是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