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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的苦涩童年 远山夕阳 5557 2021-08-19 04:10

  这天早上我上学的时候,街上的人已经多了起来。有的挎着一篮子鸡蛋,有的挑着一担活鱼,有的用平板车拉着萝卜、白菜,人们见了面,都互相打着招呼,开着玩笑。又是个赶集的日子。我喜欢赶集的日子,因为大姑和小姑通常会到二十里铺来赶集。到了二十里铺,自然会来看望爷爷奶奶。他们已经有十来天没来了,所以我特别期望今天大姑和小姑能来赶集。

  我大姑家在囤庄,离我们家有7里多路。大姑面目慈祥,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遇到什么事都想得开。大姑爷身形高大,一副标准的国字脸,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似乎只在与我奶奶说话时,才展露出笑嘻嘻的面容。他脾气火爆,家里兄弟又多,在囤庄很有威望。有一次,有个做棉花买卖的到囤庄去,与大姑爷的弟弟发生了口角。做买卖的骂了一句“操恁娘”,被我大姑爷听到了,怒气冲冲地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喝斥“你操哪个的娘?你今天来了,就走不了了!”嘴里说着,就在路边的柴堆上捡了一根胳膊一样粗细的棍子。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大姑爷一棍子砸在腰上。瞬时便瘫在了地上,他的老婆无奈地蹲在他身旁,抱着自己男人的身体哭。村里来了一些看热闹的人,但是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幸好那人的命硬,只是在地上躺了半个小时,站起来还能走路,腰也还能活动。看到这个阵势,便也没有再争辩,自认倒霉地开着三轮车走了。大姑家里有三个孩子,两个表哥,一个表姐,都考上了大学。十里八村的人见到大姑和大姑爷,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命好,三个孩子都是大学生。”

  小姑家在崔庄,要近很多,走路也就十来分钟。崔庄是个神奇的地方,拥有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也发生过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有时候,去小姑家走亲戚。到了晚上,我从来都不敢独自外出走动,也因为这个缘故,虽然相隔很近,但我仍然有时在小姑家住。晚上总有一些老头老太太到小姑家串门,他们一边喝着茶水,一边说些家长里短。聪明的人总爱在这个时候诉说自己的委屈,控诉别人的不是。既达到了一吐为快的目的,也攻击了自己的对头。那时听到最多的就是儿媳妇的不是、妯娌的不是、兄弟的不是、村干部的不是。特别是婆婆们坐在一起摆谈儿媳妇的不是最有趣味,她们似乎在互相攀比,比比谁的儿媳妇更差劲。如果一个婆婆说“我们那个儿媳妇才不行呢”,接着就有下一个说“可别提我们家的那个,更不行”,然后又有下一个说了“我看你们那两个还好,我们家的那个,可真是愁死个人了”。

  有时他们也说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崔庄的小学里面有一棵古老的树,十个大人手牵手才能围树一圈,没人能说得清这棵树的年龄,也没有人敢砍掉这棵树。曾经有人动过这个念头,可是砍树的人刚到场,就有家里人火急火燎地来催赶紧回家,说是孩子在院子里爬树,从树上掉下来,摔昏过去了。每次有人想砍这棵树的时候,他的家里人就会无缘无故地出事。村里人有的认为这棵树上住着神仙、狐狸,有的认为这棵树已经成了仙。甚至还有人说,曾亲眼看到,有狐狸面相的人娶亲,把新媳妇接进树里面的。小学的前面是个深潭,大概有三十几亩的面积,村里人都知道潭水很深,一年四季从不干涸,潭边上树木的影子照进潭里,映出黑黢黢的影子,甚是吓人。夏天的时候,很多水性好的男人都到潭里游泳。说来也怪,这么深的潭,又有这么多人下水,但是从没有人在这个潭里淹死过。有个到小姑家串门的老人说,几十年前的一天深夜,突然从潭里传出一阵怪叫,他跑出来偷看,看到一只翅膀有三四米长的大鸟从潭里飞起,向北方飞走了。至于那是一只什么鸟,或者到底是不是一只鸟,老人自己也不知道。他说,以前的时候,深潭里经常水流翻滚,像是有一只大鱼在里面搅动。大人都不让小孩到潭边去,说里面有怪物专吃小孩。最让我感到恐惧的是庄后的一片森林,里面密密麻麻地生长着高大笔直的白杨树,林子里面有一条小路,可以从崔庄直达二十里铺街上。在一个离小路十多米远的地方,有一口井。我听奶奶说,在旧社会,有个年轻的媳妇,经常被婆婆打骂,后来在这里跳井死了。从此,这口井便充满了邪气。有些人在井边会遇到鬼打墙,走了一整夜,都没有走出林子,看看脚印,原来是围着井走了一夜。还有的人半夜路过井边,突然得了一种怪病,嘴里不停地往外流水。人像疯了一样,似乎是被女鬼上身,嘴里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忽然连家里人都不认识了。我对这口井充满疑惑,向小姑和来串门的很多老人都问过,到底有没有女鬼,他们都信誓旦旦地给我讲关于这口井的邪事。有一次,他们走后,小姑挤眉弄眼地对我说,就刚才来的那个小媳妇儿,就中过邪。她煞有介事的样子,让我不得不相信这是一口充满怨气的井,井里住着一个披头散发、长相凶恶的女鬼。

  崔庄的水也很特别,用舀勺在水缸里面舀一瓢,或者在压水井上接一瓢,喝几口,一股甘冽的味道便溢满口中。不论是多么劣质的茶叶,只要是用崔庄的水,都能泡出浓浓的茶香。崔庄的人特点也很明显,个个都显得小巧玲珑,与囤庄的高大形成鲜明的对比。小姑爷就是典型的崔庄人,中等身材,脸庞瘦削。但他的性格却与大多数崔庄人不同,也因为这点,他经常挨小姑的骂。别人让小姑爷吃了亏,他总是一笑了之。依着小姑的性格,却要丁是丁卯是卯地理论一番。因为近的缘故,小姑到二十里铺的时间比大姑要多些。每次来,总是带着两个孩子,我的小表姐和小表哥,我与他们经常一起玩耍。

  中午放学回家,一进院门,就看到几辆自行车,我知道大姑和小姑都来了。进了门,果然都在,我挨个地打了招呼,就找了个小马扎坐下。家里来亲戚的时候,我通常都是坐在一边听大人们说话。

  “你们说说,哪有不让自己的孩子念书的?”奶奶正在为了我读书的事,诉说妈妈的不是。

  “孩子不念书是坚决不行,就咱们这个家庭,不念书,在家里有什么出路,咱爹咱娘一老,就小羊儿他们两口子,能给孩子盖上房子啊?连房子都没有,人家谁敢给说媳妇儿啊?就是有人给说,谁敢跟着咱们啊?人家也没哪个人愿意来给打这哑巴缠。”大姑是个明白人,她是坚决支持我读书的。“真到了交不起学费的那一天,我们出就是了”,大姑又接着说。

  “这个不念书是确实不行,你看玲姐姐家,小华、小军、小勇都考上的大学,家里也用不着盖房子了,婚事也不用家里操心,实际上这个读大学,比在家里,是对大人也有好处,对孩子也有好处。小亮,你是不知道,恁小姑就是吃了没念书的亏啊。那个时候,推荐女干部,咱全公社就我一个合格。思想上又好,干活又肯卖力气。那个时候我在咱二十里铺当妇女主任,北边大洼子那片地,就是我领着咱庄里的妇女推出来的,推了一个冬天。第二年,旁边的村都没有粮食吃,就咱们这里够吃,就是靠着新推出来的大洼子那片地。那个时候,推荐到申城去学习,回来就在公社当干部。和我一起去学习的那个小姑娘,人家是后辛公社的,回来当的公社的副书记。她还给我来了一封信,让我去找她玩。她以为我也当了副书记,咱一个庄户人家,怎么好意思去找人家。我学习回来,公社的干部问我,念没念过书,我是一天学也没上,人家说,只要你认字,就让你当副书记。要是我那时候当了副书记,现在就可以把我们这一家人都管起来。所以说恁爷爷偏心啊,觉得我是个女儿,你爸爸是儿子,当时不让我念书,让你爸爸念书,念了高中,还是个废物。”小姑越说越激动,虽然她面带微笑,但是我能够感受到她内心的痛苦。

  “那后来怎么样了呢?”我问。

  “后来还能怎么样,村上的工作也不想干了,没前途,还干什么,再后来嫁到崔庄,就是带孩子、种地,对在村上工作那些也不感兴趣了。那个时候崔庄穷,二十里铺还分了些粮食,我在崔庄,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到了生产队上算账的时候,一人就只分了几十斤红薯,还不够吃一个月。你们庄的小芹给我说,‘贵姐姐,你拉个拉车子,到大洼子里去拉麦子,谁敢不让你拉。’我才不丢那个人。后来饿得没办法,就去咱二十里铺的沙窝里偷豆子,看豆子的是咱庄里的小军,他看到我去了,就自己钻到窝棚里去,我一晚上就背一捆豆子回家,我走了,他才从窝棚里出来。要不是偷点吃的,人怕都饿死了。”

  听到小姑说的这些,我既为小姑感到难过,更为爸爸的不争气而愤怒,似乎要为爸爸占了小姑的念书机会而惭愧。

  一家人越说越热闹,到了吃饭的时候,大姑和小姑都坚持要回家,在奶奶的一再挽留下才答应留下来。奶奶蒸了一大锅馒头,又做了一锅西红柿鸡蛋汤。大家都就着蛋汤啃馒头,看到家里有这么多健全的人、明白事理的人,我感到生活充满了希望。

  爸爸也在奶奶这边吃的午饭。他恬不知耻地说:“玲姐姐、贵姐姐,地里的棉花都让虫子吃完了,该怎么办啊?”

  大姑很关心爸爸,把自己碗里的蛋都挑出来给爸爸。小姑看到了,一边嘴里骂他,一边说:“还能怎么办,我和你玲姐姐去帮你喷药呗,你舍不得花钱买好药,我们去买嘛。”

  第二天,大姑和小姑带着农药和喷雾器,到了奶奶家。这天正好是星期六,我也和大人们一起到了地里。看到地里被虫子吃的惨不忍睹的棉花,小姑又骂起了爸爸,“小羊儿,这就是你管的棉花,别人今年一亩收五百斤,我看你这个能不能收到两百斤?”

  大姑和小姑顶着烈日在地里喷药,累得满头大汗。爸爸却像个没事的人一样,在旁边的杨树林子里面歇着抽烟。看到爸爸这个样子,我恨不得也像爷爷一样去打他。如果爸爸不懒,辛勤劳动,妈妈也是个健全的人,一家人努力把生活过好,该是多么幸福啊。可是生活是不能假设的,我没法选择自己的父母,爷爷奶奶也没法改变自己的儿子,我们都只能将就着过。爷爷奶奶希望我将来能改变这个家庭。我只恨自己还是个七岁的孩子,很多事都做不了,只有麻烦大姑和小姑。

  喷完药,大姑和小姑就各自回家了。我和爷爷、爸爸回到家中,奶奶正一个人坐在凳子上,看我们进门也不说话。我知道奶奶肯定是在生气。爷爷纳闷地问道:“怎么了?”

  “小雨儿家盖房子占了我们家后的宅子,还砍了我们一棵枣树,我去找他说,他那个熊媳妇还跟我胡翻翻。这不是欺负我们家没人吗?”奶奶不怀好气地说。对农村人来说,土地是最重要的生活来源,宅基地则好比一家人的地盘。侵占了土地,就像抢夺了口粮;侵占了宅基地,则是明目张胆的入侵。当时,曾有人为了土地打架闹出人命的。家后就是我们家的一块宅基地。听奶奶讲,我老爷爷是铁匠,靠着打铁的营生存下了一些积蓄,在村上买了一百多亩土地和十几处宅子。后来有个土匪把老爷爷抓去,讹诈我们的钱财。虽然给了土匪几百块银元,但还是没把我老爷爷赎回来,土匪只是给了一件带血的褂子。我老爷爷的坟里埋的就是血褂子。再后来,我们家的成分被定为富农,土地和宅子也都分给了别人。但是家后的宅基地却一直都是我们家的。现在小雨儿侵占了我们的宅基地,这是一件有辱尊严的大事。小雨儿是孙小勇的爸爸,长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我似乎闻到了空气中的火药味。

  爷爷没有再多问,就冲出了家门,爸爸则缩在奶奶屋里的灶台旁烤火。正在我为爷爷担心的时候,爷爷又骂骂咧咧地回来了。他说了一句,“我拼了这个老命,也要争回来”,便拿了一把铁锨往外走。爸爸仍旧撺缩着,一动不动。我恨恨地踢了爸爸一脚,便抄起了一根木棍跟着爷爷出去了。

  “都给我回来!那点地方咱不要了!小亮啊,你给我回来,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这个家还有没有一点盼头儿?”奶奶气急败坏地说。

  我仍然往外走着。奶奶跑过去把爷爷拽了回来。一边拽一边说着,“你给我回去,你不回去,小亮也不回去啊。”

  看到爷爷奶奶回了家,我也只好回家,这口恶气真是硬生生地被咽了下去。

  晚上,我做了个奇怪的梦。爸爸在地里喷药,汗水打湿了他的衣服,头上冒着热气,我催了几次,他都不休息,坚持要把药喷完。他看我的目光中充满了父亲对儿子的慈爱之情。妈妈心疼地帮爸爸擦汗,自然流利地说着亲切的话语,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过路的人们也亲切随和地跟我们打着招呼,从他们的目光中,丝毫看不出我们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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