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黄梅时节的上海，空气一直都是湿漉漉、黏糊糊的，让人浑身不舒服，多雨的天气总给人平添忧虑和烦躁。宋秋灵一大清早去公园跑步，被她一同拉去的还有她幼年时的好友，郑菀芹。

　　郑菀芹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民国八年，她的父母跟着***、胡适一行人，倡导新文化运动，不料却在五四运动后的一次起义中，做了枪下的亡魂。她那时虽年幼，却也深知父母心怀家国，肩负使命。于是，立誓要做一名真相的传播者。凭借着惊人的毅力考入复旦大学新闻系。

　　新瑞报业大楼在法租界的贝当路，《新民日报》是上海小有名气的记者“老罗”刚刚创办的，一份以上海商界新闻为主的报纸，他花费了大量积蓄，才在新瑞报业大楼租赁了一块办公室，开办起一个空前大胆的微型报社。郑菀芹就是那里的实习记者。

　　“我说，你的医馆到底什么时候开张？”郑菀芹戴着一副圆圆的黑框眼镜，一副书卷模样，跟着宋秋灵在中央公园的林荫道小跑着。

　　“嗨，八字儿还没一撇呢，”宋秋灵气喘吁吁地回答，她们穿过一片小树林，“大记者！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还没一撇？要做就赶紧的呀，拖拖拉拉的不是你的风格。”郑菀芹向来都是雷厉风行。

　　“就属你最了解我！在英国的时候，你连写信也没少数落我，老说我这不对那不对！不过话说回来，咱俩呀，谁也别说谁，都是急性子。”宋秋灵拿着毛巾往脸上抹了抹。

　　“急性子有什么不好的，你医馆一建，路边的乞丐不就有地儿睡觉了？”郑菀芹半开玩笑着，不由分说夺过宋秋灵手上的毛巾。她们这对好朋友从小就是这样不分彼此。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挖苦我！”宋秋灵停住脚步，假装生气指着郑菀芹娇小的鼻子，“我的医馆生意肯定不会差的！”

　　“好啦，跟你开玩笑呢，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嘛！”郑菀芹开心地挽住好友的胳膊。

　　“嗨，别拍马屁了！”宋秋灵搭着她的肩笑道，转而忽然又换回一副沉闷的表情，低声说道，“对了，我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你是说你母亲的事啊？”郑菀芹也立刻严肃起来，作为记者的她，有着对信息的敏感神经。

　　宋秋灵抿嘴点了点头。

　　“很奇怪，我几乎查了去年报社所有资料，这个案件众口一词，每份刊子上都是一模一样的话，”郑菀芹仇上眉梢，“就像是说好了似的！”

　　“怎么个说法？”宋秋灵迫不及待。

　　“就是一份简单的讣告——差不多是说‘宋屹恺之妻不幸死于顽疾，今发讣告以示悼念’之类的话，反正在报纸最不显眼的地方，也就二十来个字……”

　　宋秋灵心里愤恨起来，母亲好歹也宋氏明媒正娶的夫人，十多年里甘心侍奉丈夫左右，衣食伺候从不怠慢，如今过世了连一个名字也没有，只是象征性地在报纸上挂了个名头。

　　“你不问问你爸？”郑菀芹看着沉思的宋秋灵小心试探。

　　“要能问他，我还来问你做什么？”宋秋灵赌气抱怨，“去年得知噩耗，我就写信派人八百里加急追问此事，可谁知我爸连个标点都没回答我。后来驷哥到英国来看我，说要是我再提起母亲的事情，他就不认我这个女儿，还说从没见过他这么生气。我就纳闷了，我亲生母亲过世，我问问怎么了？有错吗？”

　　“或许有难言之隐呢？”郑菀芹安慰道。

　　“再难言的隐，我也有权利知道啊！”宋秋灵无奈地摇了摇头。

　　“秋灵，我也是无能为力。那时候我一头扎在书堆里念书，伯母悄无声息地就失踪了，我们也是没有听见什么风声，况且，这事情知道的人很少。若是我留意一下，如今也不会落得你这么麻烦。”郑菀芹有些愧意。

　　“这怎么能怪你？这种事谁能料到？”宋秋灵低声安慰，心里十万个不愿意。

　　“总之别操之过急。咱们慢慢来！一定能查出真相，这不有我呢嘛？”郑菀芹拍了拍宋秋灵的背，她看着她的青梅竹马，点点头，“走！吃包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