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在汉口办完了公事，乘坐一艘英国客轮回上海，买得是二等舱的船票。
这天船行至九江弯道。天刚蒙蒙亮，沈醉就起了床来到甲板上，准备打趟拳活动身子锻炼锻炼。
这坐船不要说是晚上，白天大多数时间也是无事躺在床上和同舱的人聊天，对好动的沈醉来说已是闷坏了。
上甲板后却见一帮子身材高大的英国水手在那边围着一个人吵嚷。
沈醉忙走近前，原来七八个水手围着一个坐在甲板上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中国男子。这男子四十多岁，全身上下湿透，虽是八月的天气坐在那里也是瑟瑟发抖，不知是冷得还是害怕。正在那里哀求这帮水手不要将他绑起来吊打。
见水手中有一个中国人，沈醉就问是怎么回事。
那中国水手说：“逃票的！”
沈醉就明白了。原来外国船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如果抓住逃票的中国人，就要绑吊起来抽打一顿。
这不成文的规定也有些年头了，中国人穷嘛，逃票的抓住身上就那几个铜仔，船行到半道，你总不能将他扔江里，所以就发明了这不成文的规定以示惩戒。
两个英国水手提起了那男子，那个中国水手将那男子双手拉到背后，用绳子开始捆绑。
一个洋水手耸耸肩，用蹩脚的中文道：“我们救了你，但这是规矩，不能坏了规矩！”
沈醉也有些奇怪——这人上下湿漉漉的，又刚刚被抓的，难不成是他从这江水里游到船边爬上来的？不可能啊，这客轮要多高啊？
沈醉就问那个中国水手。
那水手说：“他应该是不小心从哪条船上掉进江里的，抱了个木板在江里飘，刚好这里是弯道，我们船慢他也在原地，我们就搭救了他上来。”
他已经利索地绑好了那男子，打了结，留了一长截余绳。
他又对沈醉道：“先生，他也是划来的，活了一命挨顿打算什么！”
沈醉看那中年男子面色泛青很是可怜，他又最看不惯外国人欺负中国人的事儿，便说：“这样吧，我替他补了船票，你们放了他吧！”
那中国水手说：“能补船票当然就不用挨打了！”
那中年男子听了不住地向沈醉道谢。沈醉说：“别道谢了，快说你要去哪里。”
那中年男子想了想说：“上海．．．．．．上海吧．．．．．．”
沈醉心想，当真是当坐免费船，连自己去哪儿都这会儿才想，一下报到了终点。
沈醉对那帮水手道：“我等会儿到你们办公室去补票，放了他吧！”
几个水手同意了。
那个中国水手重解了中年男子身上绑得绳子，沈醉对他说：“跟我走吧！”
中年男子慢慢想爬起来，却手脚抖得厉害，费了力气才站了起来。
看这中年男子身材不高身板却挺结实，怎么却虚弱成这样？
那中年男子看出了沈醉眼中的疑惑，忙道：“先生，我没有病，我是在江里飘了半夜了．．．．．．”
原来是这样。沈醉起了恻隐之心，问那中国水手道：“三等舱还有空铺吗？”
本来想给他补张底舱，现在给他补张带床位的．
中国水手道：“有！黄石码头有个买了三等舱的却没登船。”
沈醉点点头：“好，你先领我去舱里，我等会儿补张三等舱位的。”
他扭头对中年男子道：“能走吗？跟我走！”
中年男子忙道：“能！能！”
中国水手在前面带路，沈醉慢慢走着，那中年男子跟了走了几步，还行。
下到舱里，中国水手带他们到那间三等舱。舱里三张双层床，船上就是消磨时间，另五个旅客还没有起床，但见水手带进来两个人，一个衣冠楚楚，一个破旧布衣还湿透了，都或撑起身子、或趴转过来看。
沈醉一看空的那个铺位不巧是个上铺。刚才那中年男子下舱都是扶了栏杆一步一挪的，这要让他爬这上铺只怕是不能。
他一拉跟前下铺那旅客的衣领：“起来，睡上面去！”
那旅客见他蛮横，正想询问，沈醉从袋里掏出证件：“上海市警察！”
晃了一下又装了进去。
那旅客不敢争辩，起身爬到了上铺，拉开被子坐在上铺。
沈醉对中年男子说：“脱光了！有毛巾，将身上擦干进被窝！”
中年男子还很难为情：“这．．．．．．”
沈醉喝道：“磨蹭什么！这里面全是男的你怕什么！”
中年男子这才背转了身子，抖抖索索解了扣子、腰带．．．．．．脱光了衣服，放在一堆。又拿毛巾擦了头发身上，转过身来弯低腰挡了私处，到床前钻进了被窝里。
这会儿人紧张难堪着，动作象比刚才利索点儿。
沈醉忍不住一笑。说道：“你先躺着，我去补票！”
和那个中国水手出了舱。
去船上办公室补了船票，沈醉同那中国水手出了办公室。
那水手要走，沈醉想起件事又叫住了他。问道：“你们客轮上有烘衣裳的地方吗？”
“有啊！司炉间那烘衣服可是快的不得了！”
“那要麻烦你帮忙烘下衣服得多钱呢？”
“五角！”
沈醉从袋中掏出钱来，捡一枚毫银递给了他：“那就麻烦你将刚才那人的衣服鞋烘干一下！”
他这回办公事，到汉口加办事也就三天的时间，所以也没带换洗的衣物。
这中国水手也乐得轻松赚几角银子。反正这事儿又不用他做，他这会儿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将这事儿交给船上打扫卫生的，给个一角钱就可以了。
沈醉回自己舱位，洗漱完毕，去吃了早饭。
饭后来到了甲板上，此时船向东方行驶，太阳也从东边刚升起不久，霞光万道照映江面，蔚为壮观。
甲板上此时也有十几个散步的旅客，都是一二等舱的。
沈醉甩胳膊甩腿活动了几下，开始打拳。
几个洋人见状过来围观，也有两个指指点点“叽哩呜啦”说着什么的。
沈醉也不理会他们，自顾自地打完了两套拳。这活动了一下，反而感觉身子舒泰多了。美中不足的是穿着西装打起拳来还是有些束手束脚。
站在甲板栏杆旁欣赏了一会儿风景，想着那中年男子这会儿应该缓得差不多了。心想给他一块大洋，够他在船上的饭钱就行了，也算仁至义尽了，谁还能管他多少呢。
下了舱，到了那间三等舱室。见那中年男子这会儿象缓过来了，黑脸膛看着是正常的颜色了，躺在被窝里睁着眼在想着心事。
“怎么样，这会好多了吧？”沈醉走到近前问。
中年男子见是“恩人”来了，忙想坐起来，一想自己还是光身子，这支起了胳膊又不动了，还有些尴尬。
“就躺着吧！”沈醉挥了下手。
“哎！”中年男子答应着，还是将头靠在了低床头帮上。
沈醉笑指着他道：“你说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能从船上掉江里？”
中年男子说：“我在江边长大，做得也是贩货的营生，怎么会掉江里呢？是碰到强盗了我自己跳江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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